丞相在他们身后咬牙切齿:“你们两个还不快跑?!”手里提起先前那山匪的长刀挑过去,腰间被山匪的刀锋擦过,划出一条血r_ou_淋漓的口子,手中却丝毫不慢,将将刮开山匪的喉管,白色里衣被喷溅的鲜血污得到处都是。
两个小厮吓得屁滚尿流,只记得他的嘱托,连滚带爬地下了山。
丞相握着手中长刀,踢了一脚那地上捂着脖子挣扎的山匪,没有再往颈上补一刀,叫他头首分离。
他已有一日一夜未进食,腰间不断涌出s-hi热的粘腻液体,剧痛教他走路的姿势都奇怪得很。
丞相大口喘着气,一点一点缩回那昏暗监牢的角落闭眼休憩,他此刻心中是一片安然的平静,好似从前等了许久的一天终于走到他眼前,他虽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死法,但好像和他考虑过的死法也较不出什么特别的高下。
他的赎信会送往谢府。
谢丞相作为家中独子,谢夫人早逝,谢老爷又于卫光三十一年去了,丞相和自己的两个小厮一走,偌大的谢府没多久便要处处生出荒凉的枯Cao,青石漫出黄绿的苔藓了。
那便是一座死府。
无论送多少赎信也不会有回音的死处。
他朝中为官多年,自知若向同僚求助,周温为保身份不露,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萧山。他走进这里,便半只脚进了自己的棺材。
丞相半靠在墙上。
他倦怠地笑起来,居然是想起了从前在皇帝面前立下的誓,干裂的嘴唇微微翘了翘,轻声道:“殿下……”
“锦官……愿为殿下死。”
穿堂风卷进来,他意识渐渐模糊不清,眼前是一片暗黄的y-in影,隐约中似乎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丞相微微一怔,茅屋的小门被来人砰地一下推开,砸进他嗡嗡作响的耳廓内,他有些茫然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向那个背光的高大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总觉得该是回光返照。
来人一身风尘仆仆的味道,说话却慌乱又带着哽咽。
丞相温和地笑起来,伸手去捏皇帝的鼻子,捏了两下又没力气了,只能虚弱地靠在怀里任人动作。
皇帝将他一把抱起来往外冲,丞相靠在他怀里,只听见他道:“太医呢?!来人!!”
别的话就再也听不清楚了,他昏昏沉沉睡过去,耳边都是扰人的嗡嗡声,叫他怎么也睡不踏实,但却实在觉得疲累,眼皮重如千斤,怎么也睁不开。
便不知睡了多久,被颈间一滴冰冷的液体冻醒了。
他喉中发干,还想再睡一会儿,却被一旁的人小心翼翼搂进了怀里,问:“怎么样?还疼吗?”
丞相诚实点头:“疼。”
皇帝摸摸他的头,手不敢环着丞相的腰,怕压了伤口,就这样抱了许久才从喉间松出一口气。
丞相问:“你来找我,朝政怎么办?”
皇帝因为这句问话,终于从慌乱之中后知后觉地找到几分愤怒,“朝政?!”
“你还敢说朝政?!”
“都去商行问了商队为什么不跟商队一起走?!赶路也是!走这么快做什么?!上赶着送死?!”
丞相抬头看他:“你是跟着商队一起来的?”
皇帝气得咬牙切齿:“钦差大臣南下监粮赈灾,谁教你一个人偷偷跑了的?!就为了让我放过老三,拿这种事情来威胁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丞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干脆认真躺着听皇帝发牢s_ao。
“那群小倌也是,我瞎说什么你都信?”皇帝也是憋久了,心里苦处倒出来能填满了南明湖,“夜里也是,用完我就跑,更深夜重的一定要回府里睡,宫里床是小得让你睡不舒服了是吧?!”
这里就是无理取闹了。
丞相认真解释:“我们还得上朝,朝服都在府里,再说宫里人多口杂,一国之君风言风语还是少些好。”
皇帝皱着眉头捏他耳朵:“朝服叫府里人送来,我备了一车的话本子就打算夜里抱着你念,哄你睡觉,你还管别人怎么说?”
丞相愣了愣,片刻才接上话:“你不是说过,朝中官员,还是少看些话本子的好。”
皇帝说:“我什么时候说过??”
丞相缓缓啊了一声,“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他说:“我受伤以后,朝廷是不是要再遣人往虞城走?定人选了吗?”
皇帝沉默了一瞬。
半晌后,他轻声道:“不用了,虞城反了。”
虞城反叛军这一次来势汹汹,拼凑起来的兵士都在饥荒里见了人间地狱,如狼似虎地要往虞城周围扩张,由于动作太快,虞城的太守也跑了,这一次反叛几乎连半点风声都没传到朝廷耳朵里,直到他们吞了周边两个小城镇才慌忙集结了军队镇压。
丞相闭了闭眼。
他道:“也是时候该反了,你要去临阵监军?还是亲征?”
那人俯下身来,温热的躯体贴着他:“我陪着你。”
夜里寒凉,营帐中升起篝火,丞相被换了药,突然又想起些什么,问皇帝:“晋王如今住在宫中?”
皇帝脸色一黑,“住宫里,怎么,怕我害他?你夜里最好离我远点睡。”
他一会儿去军医那里拿了下一贴药,回来时丞相果然不在帐里了,一问才知道那人十分听话,跑到离篝火最远的营帐睡觉去了,皇帝心气郁结。
觉得自己不结巴以后嘴真是越来越讨嫌,又跑过去把人抱回来,一看伤口也裂开了,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丞相却睡得十分舒坦。
一梦便梦到先帝殡天那一夜,他躺在床上睡熟了,深夜里太子推开他的门,外面下着磅礴大雨,他身上还带着水汽,俯下身去埋头在自己颈间,他感觉一片s-hi漉漉,却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
当年的太子说:“锦官....”
“我是......皇帝了。”
谢锦官半梦半醒间抱住他的肩,说:“臣下恭喜太子荣登大宝。”手上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抚着那人发着颤的脊背,他轻轻地拥住太子的腰,一时空气静谧,两人都好似听不到狠狠打在窗上的雨声。
便留在这一刻吧。
谢锦官轻轻牵起一点点唇角,闭着眼睛想。
锦官愿为太子死。
后几日按计便要赶回京去,丞相拖着伤体上马,皇帝道不急,找了处村镇陪丞相养伤,白日里出去捉j-i逗鸟,夜里回来炖了给丞相补身子。
他随行亲兵不多,三十五六个,大部分是宫中的亲卫,一声令下便跟着走了,如今跟着主子四处晃荡,也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但丞相晓得虞城若要开战,皇城里不能少了主心骨,夜里躺在皇帝怀里忍不住叹气,道:“虞城怕是没法儿再拖,我们若能早些赶回宫里,便能早些应对局势变化。”
他也看出皇帝这些日慢慢悠悠,显然是在拖时间,但他到底不清楚其中缘由,拖的又是什么,只被磨得心浮气躁,夜里瞧见那张贴近的脸都想一巴掌呼过去。
冷静下来,又闭眼默念忠君爱臣一百遍,强行安抚日益暴躁的内心。
他也不是没有私念。
远离朝堂,闲云野鹤。
丞相晓得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好,好得凭空教人生出过一日少一日的梦魇,可世间物物相衡,他和皇帝不过也是沧海一粟,和那上千万条血淋淋的人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要皇帝回去,不过是让自己心安。
皇帝沉默了片刻,凑过来亲他鼻尖,又看他因为虚弱而惨白的脸,叹了口气:“我只是太想你了,想同你多呆一刻。”
他眼底晃动着烛火,丞相在那一点微光里瞧见自己的脸,一瞬间鼻上涌起一股苦楚的酸意。
丞相道:“我自当也是要同皇上回去的,黎民苍生在肩,臣当死生不顾,辅佐皇上左右。”
皇帝抿唇笑了一下。
皇帝说:“我知道了,明日正午待亲卫收整妥当,我们便回去。”
他的声音在昏黄的房里渐渐沉下去,怀里搂着丞相的手却不自觉用力,头埋在他的颈肩,像要把这一整个人都融进自己的骨血。
他怀里的人困意来得快,躺在暖和的怀里半梦半醒,只朦胧间感觉唇上贴上一个温软的物事,慢慢腾腾辗辗转转地亲,透着一股子缠绵的味道。
丞相被扰得缩了缩头,更深地钻进被子里。他迷迷登登地入了深眠,意识完全模糊前只觉得被搂进一个温热怀中,听到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次日清晨醒过来,身边的床位空荡荡的,丞相爬起身,只见门口探进来近卫甲的脑袋。
他笑起来,问道:“小甲,你主子在哪儿呢?”
近卫甲端着粥送进来:”主子已经往皇城去了,见公子还在休息,便让我们午后再出发。“
丞相愣了片刻:”他出发多久了?“
近卫甲:”主子已走三个时辰了。“
丞相点了点头,他拿起勺子,问:“他走时留下什么话没有?”
近卫甲道:“主子没说什么,让我们一路小心,不必太赶。”
丞相仔细听着,颔首笑说了声好。
三日后他们到一处山庄,主人不在,只有一个老仆开门将人迎进来,丞相轻扫一眼领头的近卫甲,去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