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姐姐,您难道不知婴侍卫之事?”另一人道:“婴侍卫与爷出生入死多少回,忠心耿耿从未更改。如今爷要为恶名天下的蛇蝎美人砍他的左手!无论身为侍卫身为男儿,岂可轻易缺条手臂?!”
对方一愣,随即又道:“爷的决定与我等婢女有何干系?你贸贸然跑到这儿来又是做什么?打扰贵客歇息,爷追究下来,难道不怕丢了命?!”
小九声线高昂,“我今日就要看看这坏东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在宫中时,世人皆传他狐狸精化人,勾得庸王失魂落魄,弃家国于不顾。如今他才来王府,就害得婴侍卫要丢了条手臂。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你我姐妹跟随爷多年,难道不该早日铲除他以绝后患?”
蛇蝎美人?
怪物?
半睡半醒的虞子衿一脸茫然地坐着,瞥眼橙黄色的天,重重地眨一下眼。
外头稍稳重的女声又压低声音道:“此次爷带他回府另有打算,不必你cao心。你且管好自个儿,莫要再这般莽莽撞撞的,届时好心办坏事,得不偿失。”
另外一人却忽然哭出声来,“那、那婴侍卫……”
“姐姐知你对婴尘上心,只不过——”
婴尘啊。
原来是婴贞的兄长婴尘。
虞子衿跳下床榻,静悄悄溜过去,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二人交谈戛然而止,不约而同扭头看他。
“是否惊扰到小公子了?”粉衣女子若无其事地行礼,柔声道:“天色已晚,王爷正在处理要务。奴婢是前来询问小公子是否要用膳的。”
青衣女子该是小九,眉目英气,颇有女中豪杰的风韵。只是眼中隐隐带水光,干瞪着眼睛,投来上下打量的眼神。
“他在哪里?”虞子声音又甜又软,犹如一汪温流:“姐姐,我可不可以去找牯夏拉呀?”
“你去做什么!”小九横眉瞪眼。
“小九!”
粉衣女子蹙眉,转面又对虞子衿露出和善的神色,“王爷吩咐过小公子可自由走动。若小公子想去,随奴婢来便是。”
虞子衿点了点头,迈开脚步前,在小九面前定定站了一会儿,有意嘟囔,“你才是丑东西,又丑又凶,谁也不要喜欢你。”
“你——!”
小九顿时暴跳如雷,虞子衿摸摸鼻子吐吐舌,一溜烟窜到前头去。
一路走到正堂去,东张西望的虞子衿发觉四面围墙边似乎有人。不光是外头有人虎视眈眈,张弓拉箭,里头同样有人气势汹汹。恐怕其中一派稍稍有些动作,双方立刻会生死搏斗起来。
情势果然紧张。
此时此刻在外走动,玄北的人能看着他的吧?
虞子衿不太清楚玄北会如何抉择。他瞧见牯夏拉神闲气定地坐在主座上,一手端茶盏一手执盖,浅浅地抿一口,仍是淡淡笑着,问道:“你可知罪?”
直挺挺站着的男人扑通一下双膝跪地,一言不发,目不斜视。
虞子衿从后头绕来一看,的确是昨日要取他x_ing命的男人。其实他们见过两回,初见正在满堂楼,男人满身抑郁之气,放话道再见一回必下杀手。
还真真是个讲信用的男人。
牯夏拉不看虞子衿,垂下眉眼,朝晃动的茶叶水吹了一口气,云淡风轻道:“那便动手吧。”
虞子衿半个字还没出口,眼睁睁看着婴尘拔出佩剑,刷的一声朝胳膊劈下去,毫不拖泥带水。半条活生生的胳膊飞落在地,鲜血涓涓流出。
它似乎也后知后觉地动弹两下,而后才不情不愿地死了。
门外传来捂住嘴的尖叫声。
“下去包扎吧。”
牯夏拉面不改色,“如敢再犯,不仅如此。”
“是。”
婴尘声音低哑,没瞥左臂,与虞子衿c-h-a肩而过时,y-in暗的双眸中几乎凝结着沉重的死气,凉飕飕,暗沉沉,周身冷得可怕。
虞子衿不禁在炎炎夏日中抖了抖,连忙搓搓一手的j-i皮疙瘩。
——可怕,好凶。
他看看地上的手臂,再看看牯夏拉,精巧妖冶的眉眼中浮现疑惑:“你为什么要砍他手?”
牯夏拉但笑不语,温雅如玉。
“我只要还他两道伤。”
虞子衿认认真真地比划出一个二,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怎么砍他的手?”
牯夏拉仍是不说,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嘲笑他这股天真执拗的正义气。
虞子衿在死手臂前蹲下身,伸手戳了戳,又道:“他是你很厉害的侍卫,是你的人。为什么要砍他的脑袋?你怎么这样呢?”
“你要为他讨公道?”牯夏拉微微挑眉。
虞子衿摇头,又戳了戳僵冷的断手,缩回白葱似的手指在衣摆上就抹了抹,
“没人这样的。”他说:“他害我,又不是害你。他是你的侍卫,听你的话,她们说他对你忠心耿耿。别人有这样的侍卫,就不会砍手臂。你却砍了他的手臂。我不与你好,你没有砍我的手臂,也没有打我骂我。偏偏你砍了他的手臂,为什么呢?”
他歪着头,白净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乱七八糟的言语其实真要问的是:对待敌人,你好吃好喝的供着。对待忠心不二的下属,你却如此苛求,动辄砍去他命根子似的手臂。为何呢?为何不护着自己人,反倒如此冷酷无情呢?
虞子衿想问这个,牯夏拉是慢慢才品出来的。
于是他笑了,笑出细微的声响来,惊得一旁下人瞪圆眼睛,又立即回神似的压下脸,偷偷摸摸地看他。
牯夏拉仍在笑,眼帘盖下来,锁定在一截断手臂上,险些笑到端不稳手中的茶。
怎会有如此的笑呢?
虞子衿也被吓住了,一动不敢动。
每每见牯夏拉全在笑,越是柔柔的浅浅的,底下暗涌的尖利碎冰与露骨残忍越是浓重。谁也搞不明白为何如斯温润的眉眼鼻嘴将凑出恍若恶鬼般的笑容,深意无尽。
出声笑真是十年难得一见,眉目玩玩,眼中满是细细的笑意,然而像是苦笑,像是哭笑,又是无穷无尽的孤寂与落寞。
牯夏拉,仿佛身处一个被汪洋孤寂包围的小岛屿上。他身姿挺拔、一动不动地站着,嘴角噙着不屑的笑,眼中净是瞧不上世间万物的孤傲。
多像啊。
虞子衿想着牯夏拉与玄北不愧为兄弟,这份世间少有的孤傲在漫长岁月里缔造出藤蔓,带刺,缓缓地,缓缓地将整个岛环绕起来。玄北的藤蔓粗心大意,倘若有人窥见它,小心翼翼地绕过它,便可以走进去,轻轻地抱住他。
而牯夏拉的藤蔓更细腻,它啪遍每一寸土地与天空,最终化作百毒不侵百爱不准的屏障。牯夏拉不屑也不许任何人进去,他甘于孤寂,不需要他人的拥抱,更不要片刻的软弱。
想着,又听牯夏拉道:“不止忠心而已,他情深我许久。为何砍他手臂?或许……不过闲来无事,试试所谓痴情罢了。”
他这么说着,又笑得很柔,很残忍。
——牯夏拉,真的好可怕。
虞子衿悄悄地退了一步,双手背在身后,小心脏颤了颤。
他从未觉得牯夏拉如此可怕过,更胜过捣乱死老鼠内脏。
世间为何有人又孤寂,又能如此冷酷地将他人好意拒之门外?你望见他的孤独,千辛万苦跨越海而来,渴望着抱一抱他。没料到他拿笑容对待进攻,拿刀枪对着陪伴与深爱。
他对人不抱任何期望,无欲无求,不要真善美,不要好的东西。
玄北做不到这一点,连虞子衿也做不到这一点。
能够做到这样的牯夏拉,狠心至极。
虞子衿忽然意识到这样的牯夏拉,是奇才虞清安也压不住的,无论谁也不可能制服。所以他不得不琢磨着要如何在牯夏拉眼皮底下溜出府去,免得何时就不小心踩中牯夏拉的尾巴,丢了小命。
此时外头冲进浓浓黑烟,一片火光。
“玄北。”
牯夏拉放下了茶盏,久久凝望着连根烧起的树木与对门房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他竟然动手了。”
火势凶猛,刹那间如海浪一连串波及过去,整个王府沦为红彤彤的火海。
虞子衿呆呆看着,丈二摸不着头脑。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肯定想不到剧情发展哈哈哈哈
冲着完结努力努力!
第83章 美人呀美人真可爱
火光冲天,混乱的嘈杂中隐约藏着凄厉的叫声与打斗声。
“玄北……”
牯夏拉的神色十分古怪,淡淡的,不喜不悲,深不可测的双眸定定凝望着门前熊熊燃起的古诗,浅色的瞳孔中燃着一点小火苗。
“没想到你倒舍得。”
他缓缓垂下头、盖下眼帘来,牵起嘴角低低地笑:“王位已经绊不住你了么?王兄。”
王兄二字充满讥诮意味,笑更不及眼,以至于连虞子衿也能觉察到牯夏拉并不愉悦。
明明是亲设赌局,玄北在五日内外动手皆在意料之中的。
于情于理,玄北此时来,若无确凿罪证能够置牯夏拉于死地,恰逢大火,玄北必然担上恶名。一是心胸狭隘妒贤王,二是冷血无情兄弟残,又或是沉溺美色乱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