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绪永远是安庆绪,他握着他的金刀进来,结果他没杀我;他第一声吼震彻耳膜,结果他柔声叫我别怕;他捏我下巴的手气力极大,结果他抚了我的青淤自责不已。
“你莫怕,我不是要吼你,我是。。。严庄和张玉涵说你在这,我本是不信。。。我是一时气怒!别怕,别怕啊,我一个人也没杀,那死丫头出手太狠我给了她点苦头。。。”
院外一声厉叫,随即,哀声连连。
“喏,我卸了她膀子而已,严庄给她接上了。我不是,不是那么噬血的。”他忽然软声,软声得近乎于解释,近乎于期盼体谅,“珍珠,你是不是很怕我?啊?你眼睛好了?你受了很多苦是不是?允汶说你带了孩子到处躲,没饭吃,教人欺负。。。姓薛的被我宰了!还有那帮什么皇子。。。我是为我大哥报仇啊。你为什么不找我?你就那么怕我?珍珠,我不凶你,我哪曾凶过你,我一直,一直想。。。我手重了些,痛不痛,啊,我揉揉。。。”他娓娓细语,他温和轻柔,我昏昏牵应,他何时这般。。。可是我昏了头脑?
甲痛连心,我一下清醒,他掰开我十指,塌腰抱我。
“不要!不要!朝义哥哥!”我尖叫又捂嘴,我激怒了他,可是我。。。“朝义哥哥!朝义哥哥!朝义哥哥!”我在他变脸前尖叫,我在他直腰前奔爬,我不要,我只要史朝义,只要他从天而降!
轰轰隆隆,地动山摇,咫尺之遥寸步难迈,我分明看到他,黑袍黑马,他叫我的名字,他向我伸手,我跑不动,迈不开,紧箍窒息。
从天而降的是砖屑石屑,院墙塌了,史朝义站在一片废墟中,他的马倒在残桓断墙下,“朋友之妻不可戏!把她还我!”他一字一句,石屑飞舞,落定。
“朋友。。。哈!哈!哈!”安庆绪仰天大笑,笑声冲破胸腔,如狂如魔,如癜如痴,我捂耳不忍,他紧箍我手,紧箍我腰,“珍珠,李俶如何待你?史朝义如何待你?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做!李俶闯我安府抢你是不是?我也可以抢!史朝义拿死人换你是不是?我也可以!鲁妃?刘妃?还是张妃?都杀了!一夫一妻,可以!我可以给你!”他翻脸向他,“朋友?史朝义,你还拿我当朋友?你拿那具冰冷尸体骗我时可有拿我当朋友?你在马车里春宵一度时可有拿我当朋友?独孤清河。。。弟妹。。。有媒有妁。。。你拿我这个傻子当朋友!”
“那你可有拿我当朋友?调虎离山!软禁庭掖!闯我府邸!安庆绪,你就是拿你的太子身份当朋友!”
镪!镪!镪!镪!金刀双刀出鞘又还鞘,安庆绪拔刀的手被一人死死按住,而史朝义,拼命按住他双刀的是张玉涵。
“师傅!孩子!他女儿啊!”闵浩抱住他腰大叫,孩子!那个孩子!他收养的那个孩子!
“安庆绪,你有个女儿,八个月了,我养了八个月,求。。。我还你,你把珍珠还我。”他低声下气,他看我的目光痛楚求全,我终于明白,他为何从不提把孩子还给安庆绪,他怕有这一天,他也怕他的武功权势,而这一天,没能避过。
“女儿?哈哈!真是好朋友!我的女儿?是李俶的孽种吧!”他缓缓探手怀中,纤巧珍珠,红丝穿起,这是!我摸向耳垂。“珍珠,我送你的,你住到我家第一日起我就送你了,里面刻了你的名字,你记不记得?”他温柔问我,我点头又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
“那孩子,你若是喜欢我就留下,你若是不喜欢。。。”
“不要!安庆绪!安二哥不要!”我扑通跪倒他脚下,不要,不要,我语不成声语无伦次,“安二哥!不要!不要扔!安二哥。。。不要。。。不是我的,你的,真是你的。。。我喜欢。。。她还小。。。”我悔恨交加,我的耳环,我系在孩子手上的珍珠,渠里闹鬼,原来如此。。。我狠不下心,一个孩子,一条生命,她不是松鼠啊,脑浆崩裂。。。我抱住他腿抱住他臂泣不成声。“你喜欢就好,珍珠,我件件都依你。”他双手揽我,纳我入怀,“史朝义不让你见孩子是不是,我让啊——”
“那孩子是你女儿!许氏生的!你范阳的外室!五月里生的!你去查查!你去问问!产婆r-u娘哪个不知!你去查啊!去范阳查啊!”
镪!镪!镪!镪!金属交鸣就在头顶,我眼睁睁看他们拔刀相对,闵浩没拉住他,张玉涵也拦不住,而安庆绪。。。“史大将军,即便如此又能说明什么?许氏生的?殿下的骨r_ou_?这么说来,那具尸体就是许氏罗?朋友之妻不可戏!将军好手段啊!”拖住我的人y-iny-in喝道。“严庄!”我一跤跌倒,“大将军将二小姐藏掖得极好,要不是那孩子,严某恐怕还要空手而还呢!”他y-in狠发笑,这人,不是严庄还是谁!
我茫乱无助,我情急乱投,我叫闵浩,我叫朝英,我叫张玉涵,我从不知他们会反目成仇,我从不知这样的生死决战是为我,“朝义哥哥!朝义哥哥!”我哀叫他,他发鬓飞张,他左右不支,他勉力一次次靠近我,一次次迫得愈来愈远。
面前铁刃尖风撕破,“铛”地一声,严庄举刀格下,断刀c-h-a地,史朝义的刀!
“再来!”安庆绪一脚将刀尖踢到我面前,震刀再起——
“殿下!殿下!大将军!”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气压急骤,“报!”他二人同时压刀。
“潼关失守!河东失守!皇上命太子殿下立刻回师洛阳!”
“怎会!”
“怎可能!”
他二人收刀还鞘,一左一右,四只手提起那个报信之人,潞州节度使薛嵩。
“回纥军太强,仆固怀恩、郭旰、李韶光、王祚强渡黄河,潼关失守!郭子仪攻取冯翊、安邑,河东司户参军韩旻叛敌,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崔将军败逃白径岭,河东失守!”薛嵩顿了一顿,拿眼偷瞄我,“说呀!”安庆绪史朝义气急败坏。“唐军以十万步骑出师,李俶为兵马大元帅,郭子仪为兵马副元帅,还有,回纥叶护三千骑兵。。。还有,史王太原战败,折了七万余人。。。”
“不用说了!史朝义,本王命你即刻出兵!三日之内,若是夺不回潼关,军法不怠!”
两只手同时来抓我,砰砰格击,拳脚相加。“好个郭珍珠!大燕的两个,大唐的两个,还有个叶护吧,我倒忘了,你差点就是回纥王妃呀!”张玉涵啧啧好笑,刚才危急情真,她羞辱的是我,情急的却是史朝义,一个是幽州节度使千金,一个是幽州节度副使,六年相处,女人善妒,她妒的那个原来。。。史朝义在沉吟,我其实是自欺欺人,两军开战一旦战势危急哪管什么亲情承诺,张玉涵说得好,大燕的两个男人,大唐的两个男人,我算什么,争争夺夺,一个战励,水x_ing杨花,她说得好,我不就是吗,回避什么!
“珍珠还我!我去!”
“休想!送史将军!”
“送大将军!送大将军!送大将军!”
此起彼伏,声声高过,我默然转身,严庄放开我,身后,铁甲冰寒。
“严某有个折衷之法,史大将军忧父心切,不如回救太原,至于潼关和河东么。。。殿下立刻修书唐军,命郭子仪退兵河东,择地约谈。当然,二小姐安危无忧,此计只为攻心,唐军主帅无颜,副帅无志,兵必无气,则潼关之战可不战而胜也!”
“严御史真是好计!”我扑向断刀,当胸c-h-a下。
第四十七章 双雄恨(三)
第四十七章 双雄恨(三)
断刀寸寸再断,我狠狠迎向破碎刀柄,若是我再快上一点,若是我再强上一点。。。安庆绪,我从来挣扎无用!
他拧住我腕拖将过去,我手骨欲断指掌血红,他毫不动容,“铛瑯”断刀落地,他重重顿我在马前,金刀下指,“珍珠,莫逼我!不能为我所用,就留不得!你莫逼我!”我撞去刀,迎向刀,锋利割面,直冲直撞。“你疯了!珍珠!别动!我不想伤你!珍珠!”他铁掌立起,五指勾起,在我头顶,在我颈喉。“杀了我!求你!求你杀了我!”我闭眼,挺起胸膛,若是可以,我宁愿死去。
我等,等生命最后一刻,没有刀砍,没有掌劈,什么都没有。
“珍珠!”
他突然嘶声,我飞起,一头坠进他怀里,背后的撞力,背后的锥痛,背后!
“不能死!不可以!珍珠!珍珠!睁眼!给我撑住!太医!军医!传啊!来!过来!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