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没关系!”他在我眼前晃手,急急打断我冥想,“不记得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你叫珍珠,我是史朝义,你叫我朝义哥哥。”
朝义哥哥——
我手上一紧,几缕发丝应手扥断。
“她又不是出家,只是修剪修剪而已,我做什么委屈自己的妹子——毛病!”大哥慢吞吞进殿,慢吞吞掂起我长发,示意师太重新执剪。
“喔。。。”他一脸涨红,想笑又不想笑,想说又不想说,满手都是我的发,舍不得,放不下,满脸满眼。
“拜托,松手。”
“什么?哦,好。。。嗳,别剪了,太短了,齐腰行了,别剪了。。。”
“嗳,是我妹妹剪头发,还是你剪?”
“。。。”
我对着铜镜,看留海齐眉而短,看长发及腰而落,看身后的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朝义哥哥,我生了场病,以前的事有些记不得了,我是不是认得你啊?”我抿嘴笑,镜中的他在看我,身体不动眼眸动,由上至下,从左至右,不停地看,不停地打量。不知为何,他这般无忌无惮地打量并不让人讨厌,大哥在旁哼哼叽叽,他有时反唇相讥,有时勾唇嗤笑,两人象似私交甚笃。“没关系,随便你,不用多想。。。郭子仪,这样行不行,不会晕吧。”他一心两用,我噗哧笑出声,我问的是什么,他答的是什么,通常我这样问别人,人家都会一口咬定说我认得他,怎轮到他说没关系,还说随便我。
“她笑了,笑了。。。”
“废话,我妹妹干嘛不能笑。”
“郭子仪,是你请我来的好不好,什么态度。。。”
“那你别来呀,英雄气概呐,四镇节度使啊。”
哦哟,这是我这几个月来最开心的一个早晨,光看他俩斗嘴就笑得不行,尤其是他们俩面对瞪眼,转眼对我又喜笑逐开,变脸比变天还快。“大哥,是他治大嫂?四镇节度使,他跟我家很熟?他,好象很热心的。”我探身望山下,黑衣衣袂翩翩,他起先恋恋不舍,后身形直掠,一眨眼间就到了山下,来去都让人印象深刻。“嗯,他热心?哼!一分不肯吃亏的!”大哥收了药方到怀中,我们步出庵门返回山上,山顶望苏亭边一指,山下镶金黑旗迎风飘扬,一个“史”字,满山遍野。
史朝义,这个名字很熟,很熟。。。
重阳未眠,我辗转反侧回想日间幕幕,“吱呀”轻轻木门开启,是大哥的声音,他总在夜里进房怕我梦魇困身。
“今日重阳,我们。。。三年了,我想陪她会儿,我就在这,不会惊了她。”
木门“吱呀”合上,帘风一起,我还未及睁眼颊上已被轻附,又轻又柔,是人的双唇。
帘帐再落,一抹茴香留香帐内,我睁眼,微抬身,外厅一人侧立窗前,风起袍动,绛紫一角隐约可见。
这个声音是——
大哥为何让他进房,我的香袋象是与他的相似,还有,他为什么亲我,他说,他好象说,好象说,成亲三年。。。
一夜,乱。
第二章 战鼓擂(二)
第二章 战鼓擂(二)
一夜过去,清晨早醒,屋里只我,还有厅堂淡淡的茴香余味。
出院,二哥等在门口,提着食盒,盒里盛的是素面,入口温热香浓。“二哥,吃一碗再走,有好多,我一人吃不了那么多。”我留他,他一下顿住脚步。“够不够?要不要加盐?还是辣椒?”我布碗布筷,捞面舀汤,按了他肩坐到桌前。“珍珠。。。”“二哥吃呀,很好吃,净慧寺的素面?城西灵鹫山上的,好远的,谢谢二哥。”我诚心诚意,我沾不得荤腥,以前回纥军营里有特别做的清真食物,现在回到凤翔,唐军军营做出的食物总少不了用荤油荤食,二哥掌管禁军,隔日往返必带回些素食素面,由城西到城东,爬两座山,素面余温,他是真待我好。“真的很好吃,你多吃些,明日我再。。。哎,明日。。。”“明*你当值歧王宫,我也有得饭吃了。”说起明日我眉开眼笑,明日,回纥大食的一万援军将抵城下,叶护要来了。
“珍珠,今日是你第一次跟我说那么多话呐。”他背我下山,我走得慢,昨夜下了场雨,这山路石阶上泥泞s-hi滑,起先说好只背过难行的一段,后来走过陡径后他便再不肯放我下来。“珍珠,你喜不喜欢二哥?嗯,我的意思是,喜欢我,就象大哥一样。”他直直向前,我勾他颈的手松了。“这是?”“重羊,蓬饵做的,去邪、祈福、还有长寿的意思,大哥一只,二哥一只。”我举了晶莹的蓬饵小羊给他,他单手托起,看了又看。“二哥,你看路啊!”我大呼小叫,他不慌不忙收步,回归正途。“看着呐,珍珠,谢谢你,我好欢喜,欢喜得想——”
“欢喜得想吃了肚里!”嘿嘿一声笑,一人接口。
“郭旰!”我滑下他背,挡在面前的少年一把接住我,不,应该不能再叫少年了,我不觉加上一个“再”字。
“你去军营?来,我顺道,要手还是要背啊!”郭旰自自然然牵我,我跟上他的脚步,回首也挥手,二哥站了半山,默默不动。
“这些日我在军营,你要下山叫人传个信给我即可,别跟着他。”郭旰意尤未尽,我晃晃他手,“怎么了?我走得太快了?”他低头看我,脚步放缓。“你们俩,别再斗了,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大哥也没怪过二哥。。。大哥吐过血,仗打得没个尽头,昨天,我替他拔了根白发。。。还有几根,我没拔,听说拔一根长三根。”我委婉表达,我郭家一门武将,大哥是副帅,二哥属中军,郭旰杀敌有功新升左厢前锋,家和万事兴是打好仗的基本前提。他们俩曾干过一架,早在我还在潞州的时候,争执的关键是我背上的刀伤,那是二哥为免我遭敌军掳掠而误伤,他们大打出手后二哥长跪请罪,大哥一家之主,他说此事到此为止再莫提起。“再说,说不定以后我还要叫你三哥呢,你们都是我兄长,别为我弄得不愉快。”我踏下最后一级石阶,仰头看他,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嘻嘻叫了声三哥。“怎么好,这怎么好,呵呵。。。爹,大哥有提过,呵呵,呵呵。”郭旰笑个不停,原来被我猜到了,我真正血亲只有大哥,郭曜郭旰是大哥多年前收的义子,不过现在都成了二哥三哥,原因是大哥始终容颜不改,总不见得让两个身高腿长薄须绒绒的陇西男儿一口一个爹爹小姨的叫。“真好,我又多个哥哥,大哥,二哥,叶护哥哥,三哥,昨天还见了。。。”我扳了指头数。
“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第一声巨响震得我停了话,接着,第二声,第三声,连绵不断,震撼大地。
“史军点兵了。”郭旰探身张望,远处旗帜翻飞,鼓声如雷。
“朝义哥哥。”我倾了几步奔去,他一下拽我,“你说什么?”
“朝义哥哥呀,四镇节度使,他昨天上山看我,喏,他的旗是黑色镶金边的。”我指了飘扬的军旗,郭旰手沉,拽了我袖连半分都跑不动,“我想看看,可不可以,行不行啊,郭旰,郭旰?”他魂游太虚,对我视若惘闻半天。“行!行!大哥都说行了还有什么不行的!嗳,他真的上山了?大哥同意?我苯呐,昨日大哥也在山上嘛。你见了他?亲眼见的?废话!大哥许了?哇,有没有弄错!李俶的人死绝了?”他回神,拉了我一路小跑,边跑边问,自问自答,容不得我c-h-a上半句。
“喏,这边风景好不好?位置绝佳呀!”郭旰蹭地爬上一座毡帐帐顶,我伸手给他,他不费吹灰之力拉我上顶。
“那个人,黑甲的,就是史朝义,呜,大哥也在。漠北威风鼓啊,擂得好,不是我说,他还真爱显。。。别动,小心着。”
“郭旰,那史朝义。。。朝义哥哥。。。”我把住他臂,倾身向前。
双雉盔,额前薄铁为沿,缀有风翅纹饰,冠饰玉翠,顶c-h-a双雉尾羽。
明光铠,身甲护颈翻卷,披膊呈龙首状。胸甲从中左右两分,各有护心镜一枚,纵束甲带,横扣背甲,自腰带上腹甲绘成山纹,腰带下垂膝裙、鹘尾,下缚吊腿,胜举衣甲。
黑盔黑甲,双雉盔,明光铠。。。
“小姨,珍珠,记起什么?啊,记起了?”郭旰晃我,我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