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小心,前面有块石头。。。头还疼不疼?大夫那药有没有效?我再找个大夫来看看。。。”
“郭旰,天黑了吗?瑾儿会不会冷?给她加件衣服啊。”我伸手摸去,空气中潮s-hi风寒,寒得刺骨刺心。
“小姨。。。是正午啊,你冷吗,我们回去好不好,你看不见,扶着我肩,跟着我走。”
第四十章 飘零燕(二)
第四十章 飘零燕(二)
“这姑娘,可怜了。”
“那小孩儿更可怜呀。”
“她相公呐。。。不知道。。。不好问,她兄弟可厉害了。”
“我家相公从军了。”我清清楚楚回应,周围恍然地哦声。
“姐,这边坐,吃饭。”郭旰安顿我坐到一边,背风的一角,地上铺了Cao垫和一层衣服,今天的晚饭是一碗厚米汤,两个馒头,还有碗加了红糖的血米粥。
依旧是先喂瑾儿,接着喂我,最后才轮到他自己。我呛了一口,这一下就喘不过来了,闷头咳了半天才敢拔开蒙嘴的袖襟,“瑾儿有没有醒?”我去摸身侧,身则空空如也,“郭旰!瑾儿没了!”我惊叫。“在!她在!在左面!”他牵了我手摸去,果然是瑾儿,那软软微卷的胎发,细细巧巧的骨架,满足娇慵的哼哼,是我的瑾儿,虽然我看不到但摸得出。“姐,你慢点,别呛着,我不饿,一点也不饿。”他拭我嘴角,我却以为是调匙,张嘴就是一口,哎哟一声咬了自己。“小姨。。。姐。。。”他声音变了,闷声粗气,喉咙象堵了似的。嗯,我侧耳去听。“姐。。。你好可怜。。。大哥,大哥要在一定会后悔。。。一定会后悔!”他伏在我肩上抽泣,他的下巴瘦尖,我的肩头薄削,两厢一抵生疼生疼。这孩子,他还是个孩子,才十七呀,我轻拍他背,他很快控制自己,咳了又噎,生生咽下悲伤。“好甜,还有没有,再喂我好不好?我还没饱呢!”我张嘴再等,调匙如约而至,不多不少不深不浅,“喏,要没你我才是真可怜呢!”我笑他,推了调匙要他尝一口,他连连说不,说红糖粥是给产妇吃的,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吃。我们说了会儿话,然后吃馒头,他一口我一口,后来他抱了瑾儿睡在最里,唯一的被子盖了我们身上。“郭旰,你要小心。”我抓住他掖被的手不放。“我会。小姨,我会。”他紧一紧我手,抽身而去。
这一夜他没回来,十月的长安秋凉如水,我一直睁着眼朝着风口,虽然我根本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这都没什么,其实都没什么,我的眼晴看不见也好,走不出长安也好,只要你平安回来,我和瑾儿只有你了,再不能失去任何一个亲人。
第二日的一早开始刮起了北风,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十月初就象入冬了,井水浸手冷得发痛。我洗完最后一块尿布,试探叫了几声,象一早一样,周围有几人应了声,然后我的手被牵起,有人引我走回屋里,接了我手里的盆去晾,听声音是昨日睡在我们左边的大婶,她还替瑾儿换过尿布,是个好心的人。
我谢过她去寻瑾儿,依旧是有人牵我,我顺利地寻到她,她刚吃饱,发出小猫般的音节,我张手先摸到她头,然后抱起她,一点没弄错位置。
“这丫头现在己这般象你,长大了定是个标致的人儿。”
“可不是,娘俩儿象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眼晴不象。。。哟,我不是有意。。。”
“没关系,瑾儿象她爹爹。”我搂紧她,想像着那双如女子般秀气难解的凤目,瑾儿往我怀中钻去,她冷了,一双小手小脚冰凉。不多时又有人好心来问我可需要帮忙、令弟身手不错可要找份护院的活计贴补家用,我婉拒,脱了外衣裹住瑾儿摸索着走回自己那咫尺一方。这里的人太善良了,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每次回想刚回长安城的那日情景我就会庆幸,庆幸自己的眼晴看不到那一幕。六月十三那日,伊贺无法停住马车,他在最后一刻将我与瑾儿凌空掷回,他尽力了,百忙中算准了角度力度,我被抛到桥墩下,掩于搏命厮杀,只是头部受了撞击,醒来后,我失明了。
夏去秋来,我们三人相依为命,郭旰在外称我姐姐,他承担了所有责任和负担。我开始学着摸索,学着分辨各种声音,学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穿衣、铺床、洗尿布。。。除了吃饭。我不能浪费,因为来之不易。四个月里我们辗转城西到城东,便桥毁于战火后我们在老神医的老宅住过一些时日,还有李系的绣坊以及他的宅院,那些都早己被洗劫一空,只做容身之所。后来连这容身之所都不再有,因为长安以西的禁苑驻扎了阿史那从礼的人马,同罗军野蛮成x_ing,四处烧杀 y- ín 掠,于是我们混了流民之中进城。一进城几十具破损不堪的人体悬吊城楼,昔日高高在上优雅万千的皇子皇孙、公主驸马、皇妃夫人,甚至连刚满月的孩子。。。安庆绪果然如史书记载的一般凶残暴虐泯灭人x_ing,他杀入长安之后先于崇仁坊杀霍国长公主及驸马,剖其腹,用其心脏祭祀安庆崇,接着又杀皇孙及郡、县主二十余人,杨国忠、高力士一党及安禄山平时所厌恶者皆处死,以铁棓揭其脑盖,一路流血满街,惨不忍睹。。。
我们开始流浪,由西门到东门,由东门到南门,最后又回到东门。长安九门戒严,东西休市,市农工商皆不得开铺,我们还为典当首饰招来追捕,我随身佩饰非玉即珠,任何一物都价抵千金,可却都是皇家之物非寻常人家所能有。我们用度艰难,只是苦了孩子,我在产后五日即断了n_ai,从此饥一顿饱一顿,直到那一日郭旰杀了一批散兵。
那时我们己在这大杂院住下,这里地处东门,安军破城后原本最繁华的东门反而最凄惨萧条,这院里聚集了流民、灾民、以及无家可归之人,安军很少来,因为无利可图。只有那一次,十几名散兵游荡到此。郭旰一向聪明稳健,他不动声色隐于暗处,直到那群人满口污言秽语来抓我。他杀了那些人,一个也没放过,尸体挖坑深埋,钱财分于众人。从此这里的人都称他为少侠,人人关心照顾我们母子,有几家家有新妇的每日里轮流来喂瑾儿,有时还会送碗厚米汤来,瑾儿总算是长大了,没受饿受病,我未负自己的承诺,对李系的承诺。
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如果长安一直紧闭九门,我们将永远逃不出去,即便是有一日城门开了,我这张脸。。。几乎每一个安军将官都认得我,安守忠、安守义、张通儒、还有投降安军的京兆尹崔光远、长安县令苏震。。。我一震,心头倏地收绞,“郭旰!”我叫起,他昨天走时说即便没有他们他一样也能,他说得怪异,他以前也曾在夜里出去,只是为些小钱,清晨便会得手回来,今日都快正午了怎么还没回来,郭旰,他自从知道李俶保了李亨在灵武称帝后就再没提起过他,他说的他们,他可是指李俶?他可是对他失望至极想凭一己之力带我们母子出城?
“麻烦你,我弟弟,你们看到了吗?他在哪里?他回来了吗?”我抱了瑾儿出院,一路跌跌绊绊,逢人就撞,逢人就问,每个人都说没看见,每个人都叫我快回去,每个人都说出大事了,他们说京兆尹正在搜捕全城,他们说昨夜安禄山亲自任命的关中督军孙孝哲死了,死在了勾栏院里,他们说。。。
“王妃,请随属下来。”
久违的一声“王妃”让我颓顿已久的心刹那狂跳不止,随即,一左一右有人拉了我疾走。“你,你们是谁?”我警觉,那两人不应,我正要放声,左右同时来蒙我脸,一触后又立刻收手。“王妃,殿下撤走当日命我等潜于城中,一月前与郭二公子相遇,请王妃随我等暂避几日,等二公子大事告成后我等即护送王妃北上凤翔!”左手那人塞了一物到我手心,竹简刻字,一个“瑾”字,我再无怀疑,除了郭旰没有人再知瑾儿的名字,也没人知道我目不能视,他是心思缜密。
“大事告成?郭旰去哪了?他为何自己不来?”我再生警觉,脑中飞快盘算,郭旰的话,他的竹简,再联想刚才大院里人们的话,难道他。。。“孙孝哲。。。是不是你们做的?”我试探,他们闷声不响只拉着我走得更快,后来甚至夹着我半走半跑,“等一下。”我平静开口。
“我要知道他在哪里,否则,我不走,死也不走!”
我握紧手中的竹简,紧得竹片刺进骨r_ou_都不觉,我对他们说,用平静得甚至可以算得上含笑的语气对他们说,甚至,当我的肌肤碰到冰凉的铁器时也是如此,无任何不同。
“大唐广平王妃在此!”
我一步步走去,无惧无畏,无阻无碍,刷刷的铁器在我头顶,在我面门,一一打开,一一撤去,“崔大人,苏大人,好久不见!”我扬头浅笑,只有自强没有自卑,只有更勇没有更怯。
“王妃。。。”
耳边是崔光远的声音,震惊多过权衡,愧意多过嗫啜,我看不见,却听得更清,“郭旰的建议,两位大人考虑得如何了?”
“小姨。”郭旰出现在我身边,他手上粘粘,不知是血还是汗,我把那片竹简还到他手里,彼此,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