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肃然,正襟危坐,浑浊的眼珠仿佛可看透古往今来千百事,透出股宛若佛像般古老宁静的气。
“戈敏一事并非上上策。”他道。
“先生顾虑太多,与其退一步叫人道懦弱怕事,不如落下狠厉名声。”
“如今玄北王不顾兄弟之情一事传彻天下,又如何?”
“孤之所以身陷夺位之争,为得正是不必屈于人下,既已为王,孤何必再畏惧他人言语?”
“水能载舟亦能复舟。
还望王与茹太后重修于好,万万不可再背负不孝之名。”
“戈敏有一子,五月大,孤已将他留在宫中,日后会送到太后膝下抚养。”
“既然如此,茹太后当不再假借抱恙,谢绝年宴,不至于招人话柄。”
“先生未免过分当心了。”
玄北再落一子。
“身处局外,一丝一毫动荡反倒明了于心。我无官无职,亦不贪生,更不怕死,自可畅怀说教。至于为君之道,非听,非不听,一切全凭王定夺罢了。”
阿寥莱话锋一转,“听闻王身边近来多了一个孩子,可否允Cao民一见?”
“不过一只顽猴,竟也能惊动先生。”
玄北偏头望一眼天色,“这个时辰怕是还睡着,非得日上三竿才起。”
“但望一见。” 阿寥莱仍是坚持,眉目慈善。
“颜褚,派人去将你小主子唤来。”
“诺。”
颜老公公弓腰退下。
虞子矜入宫半月,这是玄北头一回在他人面前提及,且称小主子。
小主子。
当真从王口中吐出这三个字可不同寻常。
老公公思来想去,吩咐小公公传话御膳房备下吃食,又亲自前往正清殿伺候小主子起身。
玄北与阿寥莱又对弈半个时辰,虞子矜的身影才出现在湖心亭。
细雪霏霏,瘦削的人裹一层宽大火红狐皮裘自浮桥上过,小巧下巴埋没于茸茸狐毛之中,衬得雌雄莫辨的容貌绮丽至极。墨黑发丝倾斜而下,几缕碎发软软贴在脸边;
冰肌玉骨,明眸皓齿,宛若雪中娇艳一点红,美貌得惊心动魄。
哪怕是玄北也不曾料到寥寥半月,这孩子能出落成这副模样。
合该是精心呵养的。
玄北不无愉悦的纵许虞子矜投入他的怀抱,伸手为他拢了拢毛领。
虞子矜不住揉搓惺忪的睡眼,纤长的睫毛上沾着化水的雪片。
“可否上前容Cao民细看?”
阿寥莱眼眯成线。
虞子矜看一眼玄北才走上前去。
老先生伸出双手轻轻贴住虞子矜的左右脸,拇指按压下颌骨,又好似随意地触及面上。随后,他还翻开虞子矜的手掌一看再看。
虞子矜任由他动手,直勾勾盯准老人一把茂密白胡子,宛若一只瞧见毛线的猫儿,兴趣满满。
待得阿寥莱松开手,他一溜烟钻入玄北滚金边黑氅之中,只机敏地露出一个小脑袋。
“少年多波折,福中祸所依。” 老先生轻叹一口气,“野x_ing难驯,气运佳而命格弱,易惹魑魅魍魉,是拘不住富贵名利的枉劳命。”
“孤素来不信因果鬼神,不过是瞧这小东西胆大有趣,留着解解闷罢了。” 玄北牵扯嘴角,刹那间傲气逼人。
似懂非懂的虞子矜歪斜脑袋听了两句,没领悟,也就不听了。
阿寥莱云淡风轻,“王信或不信,非Cao民之事。Cao民只可忠君一句:此子如利器,可伤人,可伤己,望王斟酌。”
说罢遂不语,起身告退。
“我困呢,还想睡。”
四下无人时,虞子矜才肯出声。他支起身来,用手掌触碰玄北光洁的下巴,满眼困惑,“你怎没有?”
“明日便有了。” 玄北一手轻松抱起他,问:“冷么?”
“冷阿。” 虞子矜撅着嘴,“什么时候才不冷呀?”
“还有些时日。”
“我还饿着呢。”
“成日净知道吃睡。”
玄北不紧不慢漫步飞雪中,朝正清殿走去。
虞子矜不服气反驳,“我还要与老公公一块站着呢。为什么光你一个可以坐着?公公说要伺候你,为什么你要人伺候阿?”
童言无忌。
童言无忌。
帝王身后两排宫仆生平头一回知这世上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敢如此同玄北王说话,纷纷屏住气儿半分声也不敢出。
“因为孤是王。” 玄北倒像是偏喜好少年郎这不管不怕的x_ing子,非但不动怒,反问:“你可知王是什么?”
虞子矜咯咯笑,“是你呀。”
“王是,为所欲为。” 玄北扬起一抹恣意笑容,低沉的声音中别有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玄北:我给你们说哦。当王,真的是能为所欲为的。
短小过渡章
啵啵
第5章 美人呀美人真可爱
午后光景,冰雪渐融。
礼部明尚书在殿前长跪,但求能见上帝王一面。
明尚书明哥文,六十有三,冥顽不化老腐朽,最是注重礼教习俗,此次又为年后祭祀大典而来。
新帝超凡脱俗并非好事,至少玄北帝厌恶祭祀大典是顶天大事。
事不过三。
宫廷以新帝接任,繁忙政务为由拖沓整整两年没有举办祭祀大典。
如今是第三年,倘若玄北执意不办,而新帝不兴鬼神之事传于天下,难免惊世骇俗。
明哥文今日是提好项上人头,又一度来请求玄北亲自主持祭祀大典的。
玄北知道与明哥文这位固执老臣周旋,铁定需用上二三时辰,故而特意放了虞子矜去侧殿休憩。
谁料小野猫日日被玄北桎梏身侧,一举一动皆在人眼下,早有心溜出去玩。
他本是生于偏院长于荒院,无拘无束,上爬树下钻洞不知脏的,怎受得住束缚?
于是这日他便翻窗而出了。
虞子矜稚童心x_ing,不觉得此举胆大妄为,光知这事须偷来,不得叫玄北与公公们知晓。
他这回想去御花园玩老虎。
前些日子听闻宫女笑谈及御花园圈养了三只小白老虎。
虞子矜生平未尝瞧过老虎一物,昨日兴冲冲同玄北提起,玄北却以天寒易生疾为拒,只道来年开春再来见识老虎。
“哥哥,御花园在哪儿阿?”
诺大宫闱太监宫女成千上万,虞子矜一口一个哥哥姐姐,模样精致小嘴甜,轻而易举问清路,摸索到圈养着小老虎的地儿。
只见一片干枯Cao地之上圈了一方块,围上木制围栏,里头三只毛绒老虎。
“原来是大虫啊。”
虞子矜喃喃道。
他曾在相府中见过一回完好黄虎皮,听得侍女到货那是威武大将军赠与老爷的虎皮。那虎又称大虫,生长于城外野林木间,乃山中之王,威风得很,又凶残,是个食人的怪物。
他天生不知怕的,攀在围栏上小声叫唤:“大虫!大虫!快来!”
三只老虎颤颤巍巍站起身,露出深灰色条纹。脑门圆滚滚,双耳下垂,四肢浑r_ou_,即便是张嘴露出尖利白牙也不足为惧。
虞子矜抬起双脚踩在横木上就想翻身入内。
隐在暗处的暗卫打从虞子矜翻墙而出就跟随左右,不过尚未请示大王旨意,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只觉虞子矜真是不知一个怕字。
老虎年幼但野x_ing半存,并非不伤人。
左思右想,暗卫正预备现身救人,如若是多此一举也不过是一罚。
大半月来大王如何待虞子矜众人看在眼里,万一虞子矜受伤,若是大王有意深究,只怕他九死一生。
恰逢此时,听闻一声:哪来的孩童攀爬围栏?
虞子矜动作一顿,回头看去。
日光下一女子亭亭玉立,头梳清新淡雅反绾髻,素色罗裙裹身,外有白纱纹蝶外衣。她款款而来,一对淡淡远山眉,眉清目秀,薄施粉黛,大方得体。微风过处,裙袖纷飞,别有一番滋味。
“快些下来,莫要跌入其中。” 女子绽笑,朝虞子矜招手。
两只猫儿眼一张一合,虞子矜仍不情愿离去,巴巴张望三只跌跌撞撞迎面走来的小老虎。
“不可小瞧它们,小心叫它们叼走了手指头。” 女子仍是笑,细声细气地劝。
虞子矜这才依依不舍松开手。
“喂,你是何人?怎不回贵妃娘娘的话?”女子左侧丫鬟气势汹汹地质问。
虞子矜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唇下,不吭声。
来人婴贵妃,封号雅,x_ing和善柔弱,本是玄北未登基时二大侧妃之一。
婴贵妃秀外慧中,心思剔透,一瞧这艳如桃李的人儿与火红色狐狸皮毛,心下对其身份有够八分把握。
细数来,这位不明身份小美人入宫有整整二十一日。
不近人情玄北王亲自怀抱一名倾国倾城小美人入宫一事闹出满宫风雨,清冷后宫女子人人自危,唯恐一月不得几回来的帝王这下会彻底不再踏入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