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勤弓叹息道:“陛下如此重情,是我大魏之幸。可恨钱翦居然辜负了陛下恩义,实在是罪该万死。他虽是老臣旧部,但现在更是大魏的罪人。若不使其伏诛,虽可知陛下仁德,只怕天下不知真相者会愤愤不平。为平息众怒,还请陛下早作决断,为我大魏,清除此j-ian佞之人。”他言辞恳切,却句句要求钱翦死,让严曦面露不忍。他叹息道:“你先下去吧,让朕先想想。”
李勤弓告退之後,严曦坐在案後,一只手在扶手上摩挲。扶手前端是一只昂起的龙头,斑驳的鳞片与尖角自然不会让手感觉太舒服,但是严曦非常享受。他的指尖压上尖尖的龙角,顶端传来的丝丝尖锐痛感让他有种奇异的满足。突然,他轻轻的笑了。手指头在龙头上轻轻叩击,随後开始哼一只不知名的小调……
李正棠忧心忡忡的看著父亲,试探的问道:“父亲,真的不管钱师伯了吗?”李勤弓微微一笑,说:“我若c-h-a手,那钱翦必将不得好死不说,还会连累我也名誉受损。可若我置之不理,那他全家还能有一线生机。”李正棠闻言会意过来,表情有几分悲愤,说:“陛下真要对我们动手了?”李勤弓叹一口气,说:“飞鸟尽,狡兔死,而我还活著,这样陛下的龙椅如何坐得安稳?他若不动手,那才是愚蠢!”他突地笑了笑,说:“先帝确实培养出了一位明君!”李正棠愤慨的喊道:“可这位明君现在要杀您!”李勤弓淡淡一笑:“那便让他顺了心就是。”李正棠眼眶一热,泪水落了下来:“父亲,您一生戎马,且对陛下有恩,他却如此待您……这,太不公平了……”李勤弓摇摇头,说:“谈公平,也很公平。我先越了雷池,那就别怪会粉身碎骨。”他慈爱的看著李正棠,说:“好在,我有万全的把握,能保住全家。否则,若祸害了全家,我还真要於心不安了。”李正棠泣不成声的喊了声:“父亲!”李勤弓拍拍他的肩头,微笑著说:“别为为父难过,为父这一辈子,值了!”
恬熙披上斗篷,要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出去。可临走到殿门口,却迎面遇到了严曦。他一瞧恬熙的打扮,本来和气的神态立刻沈了下来。恬熙看他变了脸色,却心急要赶著出去,无奈下只能拉著他手安慰道:“本宫不会耽误很久的,明早一定归来。”说完便转身要走,没想手一紧已经被严曦反拉住。他诧异回头,严曦y-in沈著脸,说:“您不用去了,不…您再忍忍,快了,再过一段日子,你就可以摆脱了他。从今往後您都不用去了。”恬熙吃了一惊,转过身来诧异的看著他。严曦抿著嘴,眼神里隐者暗暗的火焰:“朕不会让您过著这种娼妇的生活!”
他一字一句说得几乎是咬牙切齿,眼神里迸发的是刻骨的仇恨。恬熙呆呆的看著他,好一会,才缓起语气,微笑的说:“好,那我今天就不去了。”听到他肯定的回答,严曦这才终於放缓了表情。恬熙想了想,拉著他一起进去了。两人坐下後,恬熙斥退左右,问:“皇帝,想要怎麽处置他呢?”严曦才刚缓下去的表情立刻冷凝起来,他的目光如坚冰一般,冷冷的说:“杀!”恬熙心头一滞,忙说:“不可!”严曦奇怪的看著他,恬熙忙说:“他对我们有恩,虽然确实染指了我,可一开始是我自己主动去找的他。如此说来,我也要付很大责任。你能不能……”
“您不会有错!”严曦斩金截铁的打断他的话:“朱家作乱的时候,他明明有能力出来力挽狂澜稳定局势,却置身事外,偏偏要等到您牺牲自己来做交易才肯出手,这不叫趁人之危吗?这老贼,怕是早就心怀不轨就等著您送上门去。如此居心叵测,朕若不将他挫骨扬灰,如何能一雪耻辱?”恬熙静静的听著,可心头总是不忍。他张嘴欲言,可严曦却突然直勾勾的盯著他,说:“母妃应该也恨他吧,为了他您忍辱负重牺牲了清白,让父皇九泉之下也难安。您对父皇感情那麽深,如何忍受的了?”恬熙呆了呆,求情的话终究是吞了下去,含糊的嗯了一声,再不说什麽。
隔天,宫门打开後,宫外来人,说是李勤弓供奉宝物给承欢殿。恬熙奇怪,本以为他会是遣人来质问他为何失约。可看来人奉上的,却是一个锦盒。他纳闷的命人将锦盒打开,盒子里端端正正放著一只叶编的蝈蝈。轻雯看了一眼恬熙,恬熙目光复杂的看著蝈蝈,许久之後,只能叹一声,对她说:“收起来吧,别让别人看到,也别让本宫看到!”
钱翦最後只被严曦给黥字流放,家产没收,但家人们在李勤弓的打点下,终究是还有了活路。而局势对李勤弓越来越不利,至此之後,头脑灵光的人都嗅到了风向的变异,更聪明的就早已看清了局势。於是各种异声想起,终究是碍於李勤弓的强大人脉威势,没能将风浪掀到湖面上来。这可让严曦越来越烦躁,他虽表面不说什麽,可回到後宫,表现的极为烦躁易怒。接连呵斥处置了几名得宠妃嫔。就连已经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李婉婉,也得了他几次脸色看。恬熙为此挂念不已,而这时,他也收到了六次李勤弓亲手编的Cao玩具。
看著又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蚱蜢,恬熙无言以对,只能摆摆手,轻雯轻手轻脚的将盒子盖上吩咐人收好。恬熙正扶额沈思,突然马良安进来,低低的禀报:“陛下宣国公入宫了!”恬熙闻言大惊,忙问道:“知道是为了什麽吗?”马良安忙回说:“直说是邀国公一同赏西域供上的稀罕花朵并赐宴。”恬熙惊恐的盯著他,心里头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二十九章
严曦举杯遥对李勤弓,微笑道:“国公,请!”李勤弓拱手回敬道:“谢陛下!”随後一饮而尽。严曦拍案赞道:“国公果然豪爽!”他招呼宫女又为李勤弓满上,殷勤劝酒。李勤弓也不含糊,接连饮下十多杯,脸色却没有什麽变化。一直留心观察的严曦便笑赞道:“国公果然海量!”李勤弓笑笑,说:“老臣当年奉命征讨北疆鞑靼时,因夜晚天寒地冻,不得不彻夜灌烈酒。陛下知道那是什麽样的酒吗?”
他看向严曦,目光清醒得让严曦心头一凛。他忙笑著说:“必定是很烈的酒了。”李勤弓拿著酒杯,看向案台上的烛火,淡淡说道:“它一沾火星就能点著,我们就只能靠它熬过每一个晚上。”严曦点头,感叹道:“那确实是难为你们了。”李勤弓微微一笑,说:“陛下错了,那些对我来说不算什麽。比起区区寒冷来,每日必须面临生死险境才可怕。”
严曦目光微动,“哦!”了一声,然後点头笑道:“朕记得,国公是十四岁从军,数十年来为大魏立下不世之功,才得以换来国公之位。”李勤弓补充道:“是二十六年!”严曦点点头,李勤弓先笑了:“可能对陛下而言,这并无什麽值得记下。可对老臣而言,这是意味著老臣有整整二十六年一直活在战场。看著无数死人在面前堆成尸山血海。有时候,遇到酷热天气,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腥臭难闻,令人作呕。而我就要带著这一身尸臭味过上很久!”
严曦的脸色有几分晦暗,他勉强一笑,说:“看来朕是触动国公心怀了。”李勤弓闭了闭眼,有几分疲惫的说:“老臣已经年迈,所以开始容易罗嗦,请陛下莫怪。”严曦动动嘴角,说:“朕,怎会怪你!”李勤弓睁开眼,盯著他,目光坦然的说:“是,陛下有更痛恨的事要恨老臣,自然不会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此话一说,严曦的嘴角有霎时的凝固,随後他却徐徐笑开,安抚道:“国公喝醉了!”
李勤弓笑了笑,从宫娥手中接过酒壶,自己个自己斟了一杯,看著清香四溢的美酒缓缓注入杯中。他朗声道:“臣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未免太祖忌惮,一直远离朝局,韬光养晦,以此来向太祖皇帝示弱,来换得家族富贵安宁。陛下,老臣虽不才,却也知道盛极而衰的道理,以臣的资历威信,如若真的立於朝堂,怕只会让陛下卧榻上不能安枕,最後怕是不得善了,故而从不敢张扬生事。从战场上下来,老臣真的是乏了,只想接下来的日子,好好享受老臣用前半辈子的命去换来的太平富贵。”
严曦冷冷的盯著他,揶揄道:“国公自谦了。能手中控制了多方人脉实力,却还谈远离朝堂,果真是手腕独到。”李勤弓笑了笑,说:“虽要示弱,却不可交出所有护身符。有敖坤在先,臣也不能甘做刀俎上鱼r_ou_。”严曦冷笑,说:“既然此,那为何後来潋母妃一出面,国公便愿意c-h-a手了呢?”
提到了恬熙,李勤弓的目光突然温柔下来。他带著一种真心欢喜的微笑,仿佛是回答,却又仿佛是自我述说般,道:“他真是美啊!美得让人梦牵魂系,生死不忘。”他这样肆无忌惮的称赞恬熙,让严曦的脸色很难看。李勤弓注意到了,他笑了笑,说:“陛下恨老臣,老臣也自知有罪。”严曦y-in沈著脸一言不发的盯著他。李勤弓继续说道:“先高宗皇帝驾崩後,朝廷不稳,老臣一直没有站出来,是因为老臣知道,这种担子挑不起来,自然是杀身之祸。但是挑起来了,却也是能灭族之祸。臣的血x_ing都在二十六年的兵戎生涯中耗尽,实在是不想冒这个险。这个,陛下一直受帝王之道教诲,议古论今,陛下应该比老臣更清楚吧!”他突然转而问严曦,严曦被他这麽一问,居然也是愣了愣,半晌无言以对。最後索x_ing冷笑道:“那你染指了潋母妃,就有血x_ing和胆量了吗?”
李勤弓仍旧是笑著,说道:“臣知道,胆敢染指狐媚,老臣的项上人头,已经是不保朝夕!陛下现在不杀我,只是忌惮我手里的势力,贸然撼动,只怕後果难料。如若假以时日时机成熟,自然是要将我与同党连根拔起的。是吗?”严曦冷冷的看著他不说话。李勤弓也不在乎,继续说道:“老臣,现在想跟陛下做一笔交易!不知陛下可愿意否?”严曦冰冷的说:“讲!”李勤弓朗声说道:“老臣愿以命相抵,来向陛下换得我李家满门世代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