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小摊,小手攥紧我的衣角。
集市的尽头很快便到了,一个买马的商人倚在街角打盹。一路过来终是什么也没买,可停留的那几分钟,我看到阿哲眼中折射出温热的光芒。尽管不消多久,那个“齐天大圣”便会被另一个与阿哲岁数相仿的小孩笑着闹着买走,但至少那几分钟,看着阿哲眸中浅笑,我只觉分外安心与满足。
街角那商人察觉到有人走来,将眼睛张开一小条缝,朝缝里瞥了我们两眼,便又闭上眼睛继续做他的春秋大梦。
直到我们站在他的几匹马前张望了许久,他这才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贫道素来不喜以貌取人,然而看到他那张十分生动的脸时,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一种动物——黄鼠狼。
不得不说,这副面相,不去唱白脸着实可惜——高高的颧骨、小小的眼睛、尖尖地下巴。随即我却又有些同情,想必若是这附近哪家的鸡呀鸭呀丢了,恐怕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只会是他!
所幸黑锅的重量似乎并没有压弯他的腰,他挺了挺瘦削的身板,换上一幅笑脸道:“两位爷,可是看上了小的的马?”
我点了点头,故作老成:“你这马,怎么个卖法?”
“黄鼠狼”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道:“二位小爷,这还是第一次买马吧!”
这不难看出来,我点了点头。
“既然是第一次,我也不喜欢欺负生人!实价,七十两!”
那商贩笑得恳切,话说得倒也冠冕堂皇,可看那那副奸佞的面相,我总觉着有些不靠谱。
这种时候,以我多年的经验,缄口不言才是良策!于是我只是高深地摇了摇头,不说话。
事实证明,我这招实在是屡试不爽!“黄鼠狼”有些急了,觍着脸“嘿嘿”笑了两声:“行,行,想不到二位倒不是外行人!这样吧,五十五两,小的这也是小本生意!马这种东西呐,寻常人家也买不起,几天也就这么一趟生意,大家都将心比心,如何?”
罢了,又毕恭毕敬唤了一声“道长!”
我很是受用,伸出一根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眯着眼睛斩钉截铁地道:“一百两,两匹!”
那商贩愣了一下,随即面露痛色。脸青一阵,白一阵,来回思忖了许久,却始终不肯说话。
我笑着道:“老板,你可想好了!错过了我们的买卖,兴许你的下一趟生意便不知几天后才会来了!”
那商贾闻言,又是踌躇了一阵,终是一咬牙:“成!”
我顿时心花怒放,十分自得。贫道杀价的功夫,果真不是盖的,四十两银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省了下来!
扭头看看陈云先,他却只是笑而不语。
那老板一副心如刀割的模样,边去解那缰绳,便哭天抢地:“这可是上好的千里马啊,倒真便宜你们了,我这马啊……”
我心里自然不会信他这些鬼话,千里马可谓万里挑一,我实在不信这两匹其貌不扬的马会是千里马,然而毕竟杀了他四十两银子,听他号几句泄泄心内�c-h-a��也无可厚非。
抬头,就连阳光也是那么明媚,我却听身后的陈云先嗤笑一声:“老板,先莫急!”
他这又是要闹哪样!
贫道甚是头疼。
那老板表情也僵在了脸上:“这位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云先继续道:“小生虽不是内行人,可依小生拙见,这马着实不值这个价!”
我用手轻轻碰了碰陈云先,示意他消停会儿。
贫道心内十分忐忑,这话撂谁那儿谁那估计都不怎么受用。
果然,“黄鼠狼”面色瞬间冷了下去:“这位公子,这马钱尚且未付,你若不想买,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便是,何必犯得着存心找茬打扰我做生意?还是说,莫非公子真有什么高见,在下倒悉听指教!”
我心想完了,这买卖肯定是做不成了!
没想到陈云先倒真有能耐继续道:“在下倒确实有几句话,不知算不算高见!”
我滴祖宗诶,这种时候,您就甭再装X了,这马若是买不了,等咱慢悠慢悠挪到越王府,粥都凉了!
陈云先继续道:“千里马日行千里,其体魄自然不凡,可阁下这两匹马,与真正的千里马相比,胸部臀部肌肉不够结实,毛色不够鲜亮,双眼不够有神,后腿步伐显然力道不足,当然,若只是普通马,老板您这价格也算公道!只是……”
“黄鼠狼”面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第15章 驽马
“所谓‘无蹄无马’!一匹马最重要的部位便是腿和蹄,可老板这两匹马,马蹄一匹‘内八’,一匹‘外八’,且不说脚程不快,而且易疲乏,乃劣马中的劣马。若放在市面上,此马顶多不过二十两银子!”
这家伙居然还知道如何区分良马驽马,确实有两把刷子!
我强忍住笑意,望着“黄鼠狼”的脸色慢慢变得比猪肝还难看……
待回去时,集市差不多已经散了。
贫道骑在一匹高头大马身上,心情甚好。
回想起方才的情景,我再次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云先只一句:“听闻贵县换了个知县大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一路走来,看这一副海清河晏的样子,恐怕那位大人正愁找不到人用来树树威望!只是不知那位大人懂不懂的杀鸡儆猴的道理……”
“两位爷饶命!小的真的是小本生意,不是存心骗两位爷的!”
那商贩低着头,拼命朝我们作揖。
从前常听长辈们一口一个什么“黄鼠狼哭鸡”,我还从未见过会哭的黄鼠狼,不过这下倒算是见着了。
“那你这马,还卖不卖的?”
陈云先挑挑眉毛。
“卖卖卖!啊不不不!这两匹马算送给两位爷赔个礼,不要钱,不要钱!”
陈云先很是满意,不过所幸那小子还算有点良知,临行前还给那黄鼠狼留了二十两银子。
“无功不受禄!你谋生计也不容易,这二十两银子,你拿去买鸡吃!”陈云先朝他怀里塞银子时,颇为和蔼地笑着点了点头。
黄鼠狼却并未听出他的话外音,感动得几欲痛哭流涕。
我笑弯了腰,伏在前面的阿哲身上,险些岔了气。
陈云先瞥了我一眼:“你都快笑了半个时辰了!”
我继续笑着:“诶,陈云先……没……没看出来啊!你……你……你倒还真有两把刷子!”
陈云先皱了皱眉,很是无奈地道:“不过是些常识而已,倒是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里有个贫苦人家出身的样子!”
我却没心思理会他的嘲讽,只觉得肚子笑得有些抽搐,连忙空出只手来揉了揉肚子。
客栈老板娘倒颇为贴心,我们回去时�c-h-a��好了晚饭。
贫道今日心情甚好,吩咐老板娘上两坛酒。
陈云先望了我一眼,叹口气道:“你究竟是出来办正事还是来游山玩水的?”
我觉得摸了摸鼻子道:“反正今日天�c-h-a��早,不碍事,不碍事!”
嘿嘿,陈云先,我自是不会告诉你,老子要把你灌醉了试探你!
“来了来了,二位客官,这可是上好的杜康,三碗包醉的!”老板娘风风火火地递来两坛酒,神情与中午那商贩甚是相似。
“陈兄,有酒堪醉今朝醉,咱们不醉不归!”
我笑嘻嘻地给陈云先满上,他又皱了皱眉头。
“来,陈兄,赏贫道个脸干了呗!”
陈云先竟意外地没有拒绝,一碗就往嘴里倒去,却是面不改色。
杀千刀的老板娘,什么三碗包醉,莫不是坑我们!
我抬起碗,也干了一碗。
可酒刚入口,我便觉着不对,那酒顺着口腔往下流,烧得我的食道火辣辣的疼!
着实是烈酒不错,陈云先那小子酒量可以啊!
我有些虚了,可“不醉不归”的话都放出来了 这时候怂了忒不爷们儿,况且贫道酒量也不是盖的!
于是便咬着牙给他满上了第二碗。
一碗下肚,我浑身发烫,陈云先面不改色。
两碗,我只觉天旋地转,陈云先却岿然不动。
歪歪斜斜干了第三碗,我眼前一黑,一个猛子扎进了地里。
醒来时,我正躺在床榻上,陈云先实在是粗糙,估计把我扛上来之后便直接扔床上了,鞋子没脱辈子没盖,就连把贫道摆正了也不乐意,以至贫道醒来时浑身浑身像打了半瓶醋般酸疼。
这一觉睡得实在,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了一阵,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起身想要出去转一圈,却睃见陈云先的榻上空落落的,只有厚厚的棉被下裹着一个小小的身躯,占去了床一半的位置。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枕边,我心一凉,糟了!
三步并做两步冲下楼去,还好楼下两匹马都还好好地拴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