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我的感觉十分微妙。
他站在楼下,朝我伸出了手:“下来,我接着你!”
我低头找了半天,没有地洞。
罢了,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我骑在栏杆上,正�c-h-a��下跳,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错觉。
牙关一咬,纵身一跃,却见身下张开双手的云礿迅速后退几步。
砰——
我稳稳当当落到了地上,浑身骨头仿佛要散架了。
姓云的,老子记住了,这是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报复!
可我不敢有半分怨言,只是讪笑:“云礿啊,你怎么就先下来了,害得我好找。”
他的表情微妙且古怪:“那我留在上面干嘛?看你装醉?或者听你损我?”
我一时语塞,脸火烧一般地烫。
远山之后已渐翻鱼肚白,云礿在前边大步流星走着,我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跟着。
我估摸着他若是要跟我摊牌的话,定不会等回到客栈。
正想着,他忽然停了下来。他比我稍高一些,我一个不留神,险些一口咬在他颈椎上。
他皱了皱眉:“你这什么模样,我又不会像你爹那样训你!”
我嘟囔了一句:“得了吧,我爹又不是你爹,成天闲着没事只会教育人!”
他瞪了我一眼,我立刻住了口。
等了许久,他却不再说话,只甘蔗似的站着。
平日里小道上偶尔飞驰而过一驾车马,可约莫是时辰尚早,现在却是半点人烟也未见。二人便这般尴尬地杵着,平日里总那些王公贵族的车马冲撞而来又飞驰而去,我总忍不住指着马屁股破口大骂,可此时却无比希望哪个“不长眼”的车夫赶紧来救场,扬起阵灰,迷我的眼,呛我的鼻,再不济便用马蹄子踏死我罢!
因为我知道,云礿是我带出来的,他是在等着我先开口,大家便能好聚好散。那些风流子弟,最好玩这一招。烟花之地去多了,难免跟几个姑娘日久生情,露水情缘便熬成了山盟海誓。可家里的河东狮定然要棒打鸳鸯,便只能忍痛割爱。这时候,男方毕竟要背君子之名,有些话也讲不出口,便爱如此耗着,懂些世故人情的姑娘便主动提出分手。
云礿在外头这么些年,竟也跟着学了这阴招。
可强扭的瓜不甜,毕竟这么大个大活人,总是留不住的。
我耗不过他,只能叹口气,把话挑明了说:“云礿啊,腿长在你身上,我也留不住你。云叔叔的死,我不敢否认与我和我爹全然无关,可说句心里话,这十多年来,我都一直在找你,好不容易找到了,我实在是不想……”
死马当做活马医,我略一思忖,关键时刻还得以情动人,于是我将心里话一口气吐露了出来。末了又觉得有些羞赧,把那句“再离开你”给咽进了肚里。
太阳这时从山头上升了上来,射出万丈红彤彤的霞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而云礿就背着阳光,灼灼光辉中,我只看的见他有些清瘦的轮廓。
恍惚中,他仿佛轻笑了一声。
自幼漂泊在外许多年,我养成了个坏习惯——凡事都喜欢往坏处想。如果是坏结果,反正自己早已猜到,也无可厚非;而如果是好结果,反而会觉得自己赚了一笔。就像现在,即便方才那声轻笑让我觉得事情尚有转机,我也一边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徐子方,别想了,他父亲的死,你脱不了干系,他不恨你已是万幸,你又怎敢奢求他不计前嫌?
但我还是悻悻地问道:“你笑什么?”
他撩了撩额前的一绺头发,将脸凑近了几分,注视着我道:“徐子方,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还是说,答应我的银子现在就想赖账?”
我愣了半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恨我?”
他缓缓向前走去,笑道:“恨你?我当初确实怨过你,可杀我父亲的又不是你!况且我若恨你,那日在市集又何必主动找上你!”
我又愣了几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仔细一想,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一路上来,虽说是我坑蒙拐骗将他骗了过来,可若以他云礿的性子,若他自己不是心甘情愿,只怕敲晕了扛也扛不到这儿。那他的言下之意是……
“徐子方,那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一时之间,我狂喜,随即却又悲从中来。云礿他越是表现得越大度,我便越发觉得觉得惶恐,愈发觉得亏欠他太多太多。
第21章 神医
“可是……”我想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好了,没什么好可是的,当务之急,是先去越王府好好查一查。咱们的爹爹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他缓缓转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眸中春风拂过。
我苦笑,点了点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陈……云先……”我还想问问他之前的事,可他却含笑打断我:“还叫陈云先?”
本是想叫他云礿的,但又怕叫惯了,阿哲面前改不过口来,解释起来也麻烦。
于是我便解释到:“我是怕……”
他点点头:“嗯,我知道了……”随即,他嘴角忽然扬起一抹坏笑,“那不如,叫我云哥哥?”
我一阵心塞,原本还担心他放不下当年的事,看样子,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一路上,我被他气得话也说不出来,只好闷闷地低着头走路。他倒好,拈花惹草,一点也不在意,不时转过头来朝我笑笑,宛然一副游山玩水的模样,好不舒服自在。
回到客栈,老板娘便一股脑�c-h-a��我和云礿面前。我们吓得同时后退两步,免得油水被这株黄花菜揩了去。
“两位公子啊,您们可算回来了!您们那位小祖宗醒来找不着您们呀,都哭了快一个时辰了,您们要再不来,我这小店恐怕就要被他哭倒了!”
老板娘甩甩她手中的粉帕子,语气中充满了埋怨。
我和云礿一听,心中都涌上一抹愧疚,急急忙忙往房间内走去。
刚开门,便见阿哲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眼睛比鲤鱼的还要肿,周围红红地一圈,见我们进去了,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想起来什么似的,用力地用手揉眼睛。
我和云礿走近了,轻轻将他地手拿开,他便有些惊慌地张了张口:“我开窗看了一眼,就被沙尘迷了眼……”
声音已经全哑了。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示意他别再说话。
“阿哲,没事了,我们既然把你带出来了,就一定会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去!”云礿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便出言安慰道。
阿哲一听这话,眼泪又咕噜咕噜地滚了出来。
我揉揉额头,和云礿面面相觑。
这可如何是好?
我脑壳一阵疼痛,只得拍拍云礿肩膀:“这事儿啊,还是得怪你,要不是你方才走得慢,我们至少能提前一会儿到!”
云礿皱了皱每天,斜瞥了我一眼:“明明是你自己喝醉还要装疯卖傻!”
我老脸一红,他说的确实没错,可哄小孩子我确实不在行,便打算强词夺理,谁知他眼波一转,道:“算了,我也懒得跟你贫,这事儿啊,只要你良心过得去,便交给我吧!”
我一听松了口气,厚着脸皮干笑两声,如获大赦般退出门去。
也不知道里屋发生了什么,我到楼下同老板娘唠了会儿磕,便看见云礿走出来冲我招招手,我便起身朝楼上走去。
不得不说,云礿确实有一套,我进去时,阿哲还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两排齐齐整整的小白牙。在这之前,我还从未见过阿哲笑得那么开心。
我拍拍云礿的背,问道:“兄弟,可以啊,你咋整的!”
他却神秘地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我“嘁”了一声:“小气!不告诉就不告诉呗,还学我说话!”
他却做出一副“本公子心情大好懒得和你计较”的表情,再一次曼斯条理地摇起他那边折扇。
简略地收拾了下东西,便又要开始赶路,为了感谢老板娘,我特地多给了她一两银子,她那张芝麻绿豆饼便笑成了千层饼,对我们的称呼也从公子改成了“爷”。
骑马行了好远,都还能听到老板娘声嘶力竭来了句:“二位爷走好,记得下次再来光顾小店!”
昨夜虽彻夜未眠,但好在之前好歹睡了那么两三个时辰,倒也不觉得特别困。
不得不说,那奸商精明,云礿更是扫帚打跟头——成了精了。胯下的骏马跑得挺快,丝毫感觉不出来有何不好。
骑马的速度确实不是步行可以比拟的,我和云礿估算了下脚程,约莫三天不到,我们便能赶到越王府。
我本打算道平鄉村便兵分两路,我只身一人去洛城的越王府,云礿带阿哲去看病。可现如今云礿已经承认了身份,不带上他也说不过去。况且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此事居然会惊动圣驾,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想来是耽搁不了。
所以另外十分头疼的是,阿哲怎么办?
不过幸而问题还是得以解决了。
平鄉村离洛城尚有一段距离。第三天早上,我们便抵达了这个小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