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卿摸了摸傅青芷的脑袋,像是在给她顺毛。
傅青芷不气了,一抖脑袋,甩开陈云卿的手,继续埋头吃饭,不再理会其他人。
陈云卿:“方才我看过悬赏令,但我知道,出手伤人的事定是意外。二位可曾受伤?今后有什么打算?若方便告知,我兴许能帮得上忙。”
孙擎风:“不劳陈兄费心。”
金麟儿:“我们要去华山!”
孙擎风瞪了金麟儿一眼。
金麟儿摸摸鼻子:“云卿大哥是好人,你看,他一个缉妖司的千户大人,竟然能跟在狐妖屁股后头跑,那就一定是个不同寻常的人。”
陈云卿汗颜:“我……”
傅青芷洋洋得意,揪着一缕头发,用发尾扫了扫陈云卿的脸颊,拖长了声音道:“小女子被陈公子家里的人给打伤了,难过得很。若他不好好哄哄人家,人家定要吃几个人才能把元气补回来。”
陈云卿脸上腾起两团红云,道:“傅、傅姑娘,非礼勿动,男女、女授受不亲。”
傅青芷忽而转笑为嗔,凶巴巴地说:“那你上回为何要去青山楼?我看青山楼里的姑娘,各个都是如此情态,难道你不喜欢?”
青山楼,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春楼,托了前朝洛京青山如是楼的名,算是个风雅地。
陈云卿出门游历,行经此地,手腕上的听妖铃响起,走进一看,便撞上了幻化成男人、在楼里骗吃骗喝的傅青芷。
“我、我是去、去捉妖的,真的。”陈云卿擦了把汗,也结巴起来。
傅青芷:“捉谁!”
陈云卿耳根子都红了,支支吾吾,不敢答话。
金麟儿笑得眉眼弯弯,附在孙擎风耳边说:“他喜欢她。”
“你最好快些找到你弟弟。”孙擎风瞟了傅青芷一眼,又看向陈云卿,“此物是妖非人,且不知是男是女,陈兄小心为上。”
陈云卿笑道:“天生万物,众生平等,人与妖本就同根同源。我们缉妖司要捉的,只是那些为祸人间的妖物,傅姑娘有妖皇的手谕,不会胡作非为。”
傅青芷气闷,却因为害怕结巴被人嘲笑,不敢说话。
她冷哼一声,朝金麟儿甩出一张巴掌大的金纸,纸上纹路繁复细密,不似人间工艺。
金麟儿不觉有异,只见孙擎风看着自己目露惊奇,不解问:“怎么了?”
陈云卿见了孙擎风的神情,吓得站起来把傅青芷护在身后,道:“孙兄,有话好好说,傅姑娘是玩笑而已,你别见怪。”
他说罢,连忙转头对傅青芷小声道:“快把麟儿变回来。”
金麟儿见孙擎风盯着自己的脸看,懒得去拿铜镜,直接贴近孙擎风,照着他的眼睛,看自己的倒影,发现自己的脸竟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丹凤眼、薄嘴唇,尖嘴猴腮,完完全全就是一副j-ian猾的狐狸相。
金麟儿甚感稀奇,跑到铜镜前细看,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傅姐姐,你可真厉害!”
“让、让你笑、笑话我!”傅青芷哈哈大笑,告诉陈云卿,“他变成这副模样,他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他肯定喜欢他!”
金麟儿莫名其妙,道:“我大哥当然喜欢我啊,这还用说?”
“哼、哼!”傅青芷气得一个“哼”字都要结巴,实在觉得没劲,瞬间又不想笑了。
原来,这片金纸名为“幻生符”。
符纸上的纹路里,被注入灵气,全没杀伤力,专用来乔装易容。
傅青芷从妖界过来,父亲给她塞了一大包这样的符咒。然而,符咒明明是由纯金打造而成,价值连城,但傅青芷从未拿它当钱花,穷得只能想办法赖上陈云卿。
金麟儿从这件事中看出来,傅青芷虽然刁蛮狡猾,但心中仍有自己的坚持,觉得她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想接济她一把,便对孙擎风说:“大哥,幻生符对我们有用,不如向傅姐姐买两张?用黄金。”
傅青芷得意地说:“有价无市。”
孙擎风听懂了金麟儿的意思,大方地取出两块巴掌大小的金砖,放在傅青芷面前:“如何?”
陈云卿:“都是朋友,还是不用如此吧。”
傅青芷聪明,知道金麟儿是想接济自己,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拍开陈云卿的手,把金砖拿起来塞进靴子里,拍出一张符纸,道:“当真本姑娘穷吗?送给你们,拿钱做甚,显得我多小气似的。”
四人匆匆相遇,匆匆分别。
陈云卿又托关系,帮金、孙两人办了新的户籍。
孙擎风带着金麟儿往华y-in走,因为改换了容貌,走得大大方方,过了年关才赶到地方。
转眼,已是正月十五。
华y-in县城不比长安繁华,金麟儿生辰,孙擎风找不到别的东西,只能给他煮一碗长寿面。
清晨,孙擎风端着碗走出后厨,行过风雪扑落的小院,一跃而起,跳到二楼房间里,把面碗放在桌上,道:“快吃,吃完到明月观去,华山招徒的试炼今日午时开始。”
金麟儿似有所思,吃得很慢:“我十六岁了。”
孙擎风狼吞虎咽,头也不抬:“总算成人了。”
金麟儿:“四年过得真快。”
孙擎风:“简直度日如年。”
金麟儿深吸一气,眼泪马上涌上眼眶:“真的?”
孙擎风哂笑,道:“四年了,我已不再幻想将你培养成能振兴金光教的教主。你已成人,我仍留在你身边,是怕你被旁人害死,会连累我,可不是为了别的。若你再敢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我一定会揍你。”
“太好了——!”金麟儿说完这句,哇地一声干嚎起来,绕到饭桌对面,一把抱住孙擎风,用脑袋蹭他的下巴,“只要你不丢下我,你每天都可以揍我。”
孙擎风目瞪口呆,朝夕相处四个春秋,他仍不知,金麟儿到底是不是个傻的。
但无论如何,金麟儿吃了面条,就算是长大成人了。
午前,风消雪霁。
华山脚下明月观外,已是人山人海。
老百姓们都想让孩子上山拜师学艺,其实并非盲目从众。
放眼当今武林,在沧海桑田的变易中,武学源流从未断绝的门派,将将只有五个,即:少林、华山、崆峒、雪山、峨眉。至于刀法精绝的天山派,早已被大雍划至白海界以北的鬼方国。
如今,少林等五个古门派,与新朝时兴起的武当派,被江湖人尊称为“六大门派”。
而这六大门派,又同“天下第一大帮”十二连环坞,共同掌管着武林盟。
武林盟延绵数百年,根基深厚,原本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但雍朝Cao创时,战力不足以荡平武林,皇帝深明人心,赐武林盟主以官爵。盟主接下封赏,便表明愿受朝廷辖制,其实,他也只能接受,若不受,难道要造反?武林终究敌不过朝廷。
同时,武林盟得到朝廷的助力,凡盟中门派,弟子可入朝为官、入军为将,门派势力日益壮大,在老百姓的心中的地位自是今非昔比。
在众多门派中,华山派源流最长,底蕴最深。
此派由春秋时的剑侠冥灵子开创,至今已有千五百年。因其以道学立派,遵循“无为而治”。
从前,弟子们多隐匿于山林中,门派一度面临传承断绝的危机。
是故,百年前,华山掌门薛齐订下新规——每隔三年,在明月观开门收徒,通过文试、武试和长老们当面问答,根据品x_ing、资质择优而取。
明月观人满为患,金麟儿好容易才挤进去,走到负责登记姓名的弟子面前,把陈云卿替他重新办的户籍纸递了出去。
那华山弟子忙得焦头烂额,匆匆瞥了一眼,看清金麟儿的名字,忽然停下来,把他的名字反复读了几次,笑着问他:“这名字里是不是有故事?”
“我娘起的。”金麟儿同对方交谈两句,一回头才发现,孙擎风早已不知被挤到何处去了。
午时,华山掌门薛正阳亲临明月观,在大殿里一番慷慨陈词。
金麟儿个头不高,踮起脚尖,甚至于跳起来,都看不清大殿上的情景,始终不知道自己的外公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周围闹哄哄一片,他很快就被人挤了出去,郁闷地回到客栈。
到了第二日,试炼正式开始。
因为参选者甚众,文试要持续整整三日。
为公平起见,尚未作答的参选者,都被安排在道观的偏殿里等候,一日发三个馒头、一碗粥、一碗水充饥。夜里,大家把地上铺满干Cao,挤在一起就地睡觉。
金麟儿正好满了十六周岁,同所有已成年的参选者一起,被安排在第三日最后一场考试。
金麟儿有些犯愁——第二日,他必须喝血。
孙擎风杀了只j-i,把血灌进羊皮水袋里,让金麟儿偷偷带进道观。
金麟儿半夜假装起夜,爬到房顶上饮血练功。
他被冷风一吹,哆嗦得像筛糠似的,脚下一滑,栽了下去。幸而偏殿不高,他摔在地上的Cao堆里,并未受伤。
金麟儿刚刚站起来,忽然闻到一股清淡的冷梅香,继而被风灯的火光照在身上,被人逮了个正着。
或许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来人他见过,正是月前在长安府客栈里,将房间让给他的周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