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奈何天 下【完结】(7)

2019-05-26  作者|标签:

他常常抱怨我不够关心他。不是真的抱怨,更多的像是撒娇。他说不够,是因为他总是嫌不够。他希望我把他当成我的全世界来对待。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只是笑,伸手揉他的头发,却一次也没有跟他说过,我的世界太小,小到除了他,也就只剩下考试。

梦里的周景文跟我说痛,而我也恍惚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我甚至感觉到,从他的伤口里汩汩冒出来的温热的血,渐渐包裹了我的全身。

周景文抱我抱得很紧,像是发泄他的不满。但我知道他并不是发泄,他只是舍不得。

想起他走的时候,在医院的急救室里,医生将我父母带了出去,只留我一个在他身边。

周景文浑身插满了管子,连喉咙里都是,但那些管子并没有帮助到他。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意识也不清醒,微微张开的眼睛里只有越来越黯淡的光。

我跪在他旁边,把头埋在他手边被血浸泡过的床单里,直到他的手摸索着覆盖到我的手背上,我抬头望向他,竟然看到他在笑。

周景文已经没什么力气,不管之前他的身体多么健壮灵活,此时移动手指对他来说都无比困难。但他终于还是拼尽全力,微弱地抓住了我的手。

我想他一定是用了全力,才会让我觉得被他握住的手指,痛得让我喘不过气。我俯下身体,在他握着我的那只手上轻轻吻下去。

周景文破碎的身体终于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陡然睁大的眼睛盯着我,从他渐渐涣散的眸光里,我看到了他的笑。恶作剧似的笑。

此时在梦里,周景文还是那时破碎不堪的样子,却能生龙活虎地爬起来,又能抱着我,像个小孩一样,在我耳边一点点吹着热气,笑嘻嘻地叫我哥哥。

我很平静地醒过来,没有惊吓,也没有特别难过,就像睡眠餍足后自然而然地张开眼。我记得梦里梦外的一切,隐约觉得,这是我跟周景文的久别重逢。

第四十二章:幸福

昏头昏脑过了几天,初四那天天终于晴了,我裹成粽子去超市买了些吃的用的,磨磨蹭蹭回到家已是半下午。

楼道里光线有点暗,空气里弥漫的是长久阴雨留下的霉味。我放下东西准备开门,脚却踩到个硬硬的东西。掀开门垫看才知道是钥匙。

一把门钥匙,一把车钥匙,两把钥匙简简单单套在一起,我看着愣了一愣,沈宴现在说话也有做到的时候,终究是把钥匙还回来了。只是不知道他是守着我出了门才还,还是早已经放回来而我不知道。

不过重点是,我们的关系真的结束了。

隔天我的手机响了,突兀刺耳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从沙发里爬起来,找到手机时已经不响了。但号码赫然是黎叔的。他轻易不打我电话,心里因此闪过一阵恐慌。

没有犹豫就拨回去,黎叔很快接了,先是问我在不在家,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沉重,我知道大概是云叔不好,便径直问他,才知道云叔真的住了院。

我打车到医院门口,司机不愿往里开,我只能下车一路跑进去,到住院部楼下也不过两三百米距离,我却跑得气喘吁吁,正要往楼里冲,却被黎叔叫住。

他坐在楼底下花坛边抽烟。天气这样冷,他大概是出来的急,身上只穿了件薄毛衣,往后梳的头发也已经有点塌,看起来虽然不觉邋遢,倒是真有些狼狈和憔悴。

我扶着膝盖喘气,问他云叔怎么样。黎叔将烟掐灭了丢进花树底下,站起来在我背上拍了拍,说:手术完已经送回病房,这会儿正睡着,我下来抽根烟。

怎么这么突然?我问,腿脚发软地跟在黎叔后面往楼里走。

黎叔没接话,进了电梯,他双手抹了一把脸,深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勉强挂了个笑,说:吓到你了吧。

我摇摇头,他又说:本来没想打你电话,但想了想,还是跟你说一声,好歹见一面。

我往后靠到电梯上,看着黎叔说:您别这么说,云叔会好起来的。

我也这么想。黎叔说着又笑了下,看起来却更像是哭,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能不能撑过去就看今晚。

黎叔。我想安慰他,却根本找不到任何有说服力的话,就连我的声音,听起来也虚得打漂,云叔舍不得你,再难他也会撑下去。

云叔的病房在五楼,我们刚出电梯口,黎叔就朝楼道那边跑过去,我下意识地拔腿跟上去,却见黎叔被人从门里推出来,然后房门就关了。

黎叔还要往里冲,我跑上去拖住了他,他红着眼睛看了看我,慢慢推开我的手,紧接着却又一拳砸在病房门侧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我狂跳的心脏也跟着一顿,过后又奔跳不止,我捂着心口退到一边,靠着墙壁,才没有腿软地跌下去。

他们说心脏骤停。黎叔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明显有些哽咽,早上我出门办事,他还说等我回来吃火锅。他其实不爱吃那东西,我年轻的时候倒是爱,他一直记得他自己估计是有预感我下午回来他就倒在客厅地板上

黎叔说着话又转过头来,对我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说:不好意思,把你叫过来跟着我担惊受怕。

感觉眼睛有点难受,我低头用手揩了揩,勉强稳住声音,对黎叔说:我很感激您给我打了这个电话。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云叔吉人天相,老天不会这么不公平。

你说的对。黎叔竟然还哈哈两声,好像他也相信老天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心情似乎也平静了些,声音已经听不出来片刻之前的慌乱暴躁。他说:我跟你云叔,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一辈子。别人也许可以,我们两个却太难了。没想到却也走到了今天。说了不怕你笑话,你黎叔我到了这个年纪,仍然觉得三十年太短,一辈子实在太快啊。

病房里的忙乱,十几分钟后终于结束了,医生护士一个个面色疲惫的走出来,只有主治医生留下来跟黎叔交代了几句,说云叔求生意识虽然强,但年纪毕竟不轻,身体又太虚弱,所以暂时还醒不了。

我跟黎叔进了病房,云叔果然意识全无地睡着,他的状况已经不是瘦可以形容,白里透青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一点生气。我不忍再看,可是又撇不开视线。

直到晚上九点多云叔也没有醒来的迹象,本以为黎叔会再次暴躁,却没想到他反过来安慰我,大概是见我脸色也不太好,他还让我去沙发里躺一会儿。

我没去,坐在床尾望着云叔出神,脑子里的奇怪画面一直挥之不去。我在想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像云叔这样,生死不知地躺着等待命运判决。

黎叔有电话进来,他跟我说了一声便出去接了,没几分钟又进来,在云叔床头默默站了一会儿,走到沙发边坐下来。

你知道苏云的伤是怎么来的吗?黎叔突然问,声音已经压到最低,我想你多少已经知道一些。

我望着黎叔摇头:云叔没说,我也没问过他。

他呀,黎叔像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身子靠在沙发上,扬头笑起来,又问我,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跟云叔认识几年,能聊的话题不少,却很少涉及彼此的私生活,真聊到了,也大多只是三言两语带过。但我记得云叔跟我说过的很多话。有关他和黎叔,他最常说的便是满足,觉得眼前的相守便是莫大的幸福。

在我看来,云叔无疑是最真实最平和的,他有大智慧,对生活对生命,无不有他自己深刻独到的认知理解。他相信爱,即使不说,心里却把这个字当成了信仰。

云叔总说生死有命,他说时总是笑,仿佛生死不生死并不重要。现在想想,他只是比大多数人,也比我,看得更透彻。

人生苦短生死有别,这话的确不错,但能在红尘俗世里,得一人心,携手相守一段再无旁骛的静谧时光,生命得到最丰厚的馈赠,因此长或者短,便又有什么关系。

我笑了笑,说云叔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

聪明?黎叔很意外,旋即又笑,这次是我们见面以来最像样的一个笑,你没见过他犯傻的样子。

黎叔说着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执枪的动作,在自己太阳穴上比了一下,笑着说:要不是他傻,我估计早就死了八百年。

我还记得之前在图书馆看的那些资料,便问黎叔:他是因为救你才受的伤?

何止,那时差点救不回来。正因为这样他才是傻,我要死了也就一条命,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账房先生,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提着抢自己就冲上去了。他头上受的那一枪,本来是该我的,被他硬挡了下来。

黎叔叹了口气,视线转向床头,接着又是一声叹息,说:我请了多少好医生,带他跑了多少国家,但都没用,没人敢动那块小小的弹片。所有医生都说不动手术他还能多活几年。可这几年真是弹指一挥间啊。

我在医院守到深夜也没守到云叔醒来,黎叔知道我明天要上班,怎么都不让我再等,将我打发回了家。

照例是失眠,加上感冒和情绪紧张,吃药都没有用。隔天顶着一对熊猫眼上班,第一个碰到的居然是艾伦。

也不过就几天不见,他倒表现得好像我们阔别了几个世纪,将我堵在茶水间门口,目光在我脸上扫了好几遍。

新年快乐。我说,一边捂着杯子暖手。

他斜靠在门框上,一脸无赖样:年前就说过了,来点新鲜的。

我白了他一眼,懒得再废话,推开他挡路的手,从他跟前挤出去。

红包呢周景辰?艾伦在我身后问,我不理,他自己玩得不亦乐乎:什么时候请吃饭,你可别忘了。

如我所料,老板果然给了我超大一个红包,几乎赶上我一个月的工资,我受宠若惊,笑他肯定是过年牌运不错,他嘻嘻笑着并不否认。

威廉人还没到,电话却先打到我办公室里来,嘻嘻哈哈地跟我讨红包,被我拿琳达挡回去后,他又问我晚上有没有空,参加他的单身告别派对。

日子定了?我笑着问他,心里想着看来过年红包可以合并一起给。

定了。威廉怪声怪气地说,搞出人命,不定也得定了。

我怔了怔,恍然大悟,原来威廉这小子也要做爸爸了,他语气听着是奇怪,但想必是痛并快乐着,以前他就老嚷嚷着,要找个长腿美眉生一堆长腿娃娃。

第四十三章:嘴硬

威廉向来爱玩,各色朋友也多,他的派对来的人自然不少,超大的KTV包间里早已经坐满了人。我因为回了趟家,到的有点晚,正好赶上威廉一手拿着酒瓶子,一手举着话筒,踩在茶几上发表他的高论。

屋里灯光很暗,我看不太清楚人脸,又不好一个个看过去,索性捡了靠门边的沙发坐了,立刻就有人给我递酒杯过来。是个女孩子,我不认识,看衣着很正常,可能是威廉找来帮忙照看的朋友,只是在这一屋子的男人里到底显得突兀。

我道了谢接过来,靠到沙发上听威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天生爱表演,仰着脖子朝天悲鸣,大说特说现在最惨不过他这种人,年纪轻轻就要走上婚姻的不归路。

他说得有多惨,底下的哄笑就有多大声,尤其他最后那一句,他咚一声双脚跪到茶几上,大呼我也还只是个宝宝时,连我都差点笑出眼泪来。

早知道威廉根本就是趁这机会作乱,他爱大长腿,琳达腿长也长不过人家店里精挑细选的,他那一番看似有理实则狡辩的论调后,包间里果然涌进一溜的姑娘,个个脸上化着妆挂着笑,身上的衣服清凉得让我这个大男人都只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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