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徵歌自然不会如此张扬,她默然片刻,仍是摇头,坚持道:“在下不才,几位不必如此互相争论。在下心中已有了去处,实不便再做其他阵风许诺。”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纷纭嘈杂。
眼下场面虽乱,但亓徵歌不发话陆莲稚也不好作为,一时只在边上有几分紧张地盯着人群,唯恐有谁太过激动,要上来将亓徵歌直接扛了带走。
杉迟雪也有几分紧张,她知道亓徵歌金贵,这些人争论虽争论,不会做出什么离谱事罢?她可算是东道主,要护着亓徵歌的呢。
一时两个人想法不约而同,陆莲稚和杉迟雪便都带了几分紧张地盯着这些群情激昂的廊中,唯恐发生事端。
亓徵歌面露些许无奈,摇摇头打断众人。
“在下不知当今汴京医馆都是些什么规矩。但在下设座,一不是为名誉身价,二也不是为吃穿用度,荣华富贵。更不是为了先生们这些金玉宝器。”她微微蹙眉:“方才阁下说得没有错,医家之道世人为先,在下一路游方前来汴京设座,一来是为了历练,二来也是为了能够为各位分忧,若能够解去二三疑难之症,便实是我之幸。”
亓徵歌言语泠泠,声宛清扬,姿态又挺拔纤细,当真是芳Cao也妒春袍。陆莲稚看得有几分痴,心下只觉得这世上再不会有人能像亓徵歌这样优雅又服众,不由得生出万分仰慕,情绪都流露在脸上。
杉迟雪看着陆莲稚一副五迷三道的模样,嗤一声笑了出来。倒是从没见过骄傲又飞扬的人露出这般表情,杉迟雪啧啧摇头。克住了克住了,她心下想道,亓徵歌可算是把陆莲稚克住了。
一时众人各怀心思,亓徵歌继续道:“在下虽然明白诸君所争为何,有所竞争虽无可厚非,但诸君如此地步,竟愿出金玉成斛为礼、竞相攀比,那么恕在下不才,实在担不起如此高看。在下不过一介云游医者,非商也非乞,并不求金银。”
这话说出来并不好听,亓徵歌为人虽不张扬,但到底也带了几分傲骨,只不过常年善默用晦,这分傲气便并不像曲闻竹那般无需忧虑、不假思索便显露。
面对此番境况,她虽然神态仍温润,但暗含的意味也已然有了几分严厉。
陆莲稚听她语调虽不怒却含威,声音带了平日里少有的魄力,一时又难免心下生出十分爱慕,只觉得亓徵歌知礼为先,风骨其中,既果决又傲气,实难令人不慕。
陆莲稚一时情难自已,一阵满足与恋慕涌入心间,抱着手中陆离剑,靠在一旁拴马柱上便轻轻笑了起来。
亓徵歌耳力何其敏感,登时便捉住了那熟悉的清越笑声,不由斜目看了陆莲稚一眼,无言制止。
收到目光的陆莲稚登时便止了笑声,挨不住还是唇角越翘越起,一时眉目含光。
亓徵歌往日在谷中倒是很少教训人,但她常听她祖父与父亲教训门内诸多弟子,算是耳濡目染,教训起人来也是头头是道,一时又一番言论,将各医馆来人辩得哑口无言,连声称是。
陆莲稚发笑:“说是要我们护着她,其实她看起来柔弱又纤细,其实本来就精明厉害得很。昔日里我同她有所争论时,便是我这样的伶牙俐齿也根本辩不过她。我遇见她之前她也是初出江湖,却能独行将近一载无事,可见她从来也并不是什么温室花,她是独一无二的……”
“打住打住!”杉迟雪听到这里便觉不对味:“我知道,最好最好,独一无二!”
陆莲稚嘻嘻笑:“就是最好,比你好多了。”
杉迟雪有些伤心:“小时候你第一次见我,还说我是天下第一好,粘着我挨挨蹭蹭不肯放呢,现在j-i翅膀硬了,出去飞一圈就不认娘啦……”
“你说谁j-i翅膀呢!”陆莲稚笑打她:“你是谁娘呢!不要脸!”
“当年走西域时候就因为你喊饿,专门给你烤了个拖货的骆驼。你当时不是说我是你衣食父母?”杉迟雪故意逗她:“现在怎么不认娘了?”
可那骆驼身上的货之后都是自己在拖啊!陆莲稚想起往事觉得不甘,正欲开口反驳,就见到亓徵歌已经朝她走了过来,不由得登时变了个和煦如风的面色,几步上前留了个背影给杉迟雪。
一旁医馆众人在亓徵歌一番批驳下都已然面露惭色,知道到底也是自己太过一身铜臭,也太过于重己,到底也是不对。
为首那夫子终于还是挂不住,诚心道:“诚然如此,是我众人冒犯了大人。为医先树德,是我辈做得不对。足下当真德如高树。首医之名,当之无愧。”
一时诸医铺或有喟叹或有惭愧,竟就这样都被亓徵歌一番批驳给骂醒了。陆莲稚觉得有几分好笑,这场面简直就像是夫子在教导儒生。
“走吗?”陆莲稚伸手护着向她走来的亓徵歌,含笑小声道:“方才可真是乱。不过还是你厉害,方才若是清谈会,你一定就是大杀四方的独一个。”
说完,陆莲稚含笑毫不掩饰道:“我好喜欢你。”
亓徵歌听她胡说八道一番,又突然说出这种话,一时无奈地看她一眼:“陆莲稚,这就是你在这种场合忽然发笑的原因?”
陆莲稚毫不掩饰地点头,神色虽带笑却认真:“是,笑也是因为喜欢你。”
亓徵歌终于忍不住弯了眉眼道:“陆莲稚,傻不傻。”
作者有话要说:
陆莲稚:傻(*· v ·*)
第72章 翛翛
亓徵歌再度寻到那位故人所设医馆时,已是第二日近午。
“是此处了。”亓徵歌看着一间门扉大开、堂中幽空的医馆,仿佛松了一口气。好在还开着,并未有什么变故。
陆莲稚同她向那门内看去。门堂中采光并不好,与外头的艳阳高照、朗朗明明对比得十分明显,陆莲稚眯了眯眼,一时并未适应,还有些看不清里头昏暗的情况。
内里隐约传来些响动,亓徵歌食指微屈,轻轻在那大开的门边敲了敲,以示来访。刚敲下去两下,便听见门堂内立刻有个女童应了一声:“来客请进!看诊还是配药?”
亓徵歌还未来得及应声,便听见里头又传来个男童声音唤那女孩r-u名:“生生!少说两句!”
陆莲稚纳闷:这话再正常不过了,医馆看诊配药,为何不能说?
她还未来得及思索出个答案,便听见里面一阵响动后,一个不过十一二尚在总角的孩童迎了出来,见到亓徵歌和陆莲稚这般通身气派的人物倒也并没有失态,只微微一愣便弯腰作了个揖。
“客人莫要见怪,我家医馆早已不看诊了,若是要配药倒是好说。”那孩童吐字清晰行止从容,倒是个可塑之才。亓徵歌多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们医馆中主事者可在?”
那孩童闻言,面色微微诧异。他抬头看了亓徵歌一眼,脸上竟然露出了几分难色,嗫嚅道:“主事的正在……正在……”
陆莲稚听他声音细如蚊蚋,一时挑眉追问道:“吞吞吐吐做什么?是有什么不便?”
陆莲稚气势有些逼人,饶是那孩童姿态得体,也难免被吓住了几分。
亓徵歌摇摇头将陆莲稚拨到身后,正欲弯腰更加温和一些发问,便听见内里一阵噔噔步声,方才那r-u名生生的女童也走了出来。
她也不过总角年纪,穿着身旧了的浅红薄衫,袖口lū 起露出一小截细白白的手腕,攥着把旺炉火用的大蒲扇,拍了那小男童一下,将他拍到身后。
“掌事的正在画画儿!”她仰起脸和陆莲稚互不相让:“几位客人要做什么?小病我可医,配药便找他,还是几位想要见掌事的?”
小姑娘年纪轻轻脾气倒是利落。陆莲稚有些欣赏她,朝她露出了个笑来,哪承想生生记仇得很,还记着陆莲稚方才凶了她那位小兄弟,毫不领情地瞪了陆莲稚一眼,不去接那个笑脸。
陆莲稚吃了个瘪也不气馁,无所谓地挑了挑眉。
那小男孩却不服气了,急急抓住了生生手腕也喊道:“这种事情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生生又拿手里扇子敲他:“怎么不能说?画画儿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不能?”
陆莲稚也奇怪,泼墨挥毫作丹青这种事情多风雅,便是那位老先生的爱好也并无不可,为何一提起来这小孩童便如临大敌?
待到这两个小儿争论完了,亓徵歌才复又缓缓开口道:“劳请二位小友进去说一声,便说是故人之孙来访,便报容决谷即是。”
那两个孩童一听见故人之孙,先是神情古怪了片刻,而后听见容决谷,便登时瞪大了眼睛,一番欲言又止后还是选择了应下,生生将手中蒲扇往那小男孩怀里一塞,便噔噔往房内跑。
那小男孩抱着扇子,乌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亓徵歌,屏息半晌后,小心问道:“姐姐是容决谷来的贵人?”
陆莲稚存心想逗一逗这小男孩,便弯腰道:“对,来抓你进谷里做药童的。到时候把你关在谷里,一辈子都不放出去!”
她本是想逗一逗他,却不想这小男孩不但不惊恐,反而一双s-hi漉漉眼睛瞪得更大:“真……当真!?”
语气竟然十分惊喜,还有几分喜极而泣的意味。
亓徵歌微微蹙眉,看痴呆一样深深看了陆莲稚一眼,转而伸手摸了摸那孩童头顶:“谷里会定期招收天下生徒,我方才见你有可塑之质,你若是当真想去谷内历练,我为你写一封引荐信也并无不可。”
那孩童兴奋极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兴奋起来时面色也不似方才那般矜持:“姐姐便是容决谷那位千金对不对?姐姐为我写引荐信好不好?姐姐能不能收我做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