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地,陆莲稚生出几分慌乱与迷茫。这种情绪既微妙又纠缠,如同藤蔓般在她心底疯长蔓延。
沉默间,陆莲稚偷偷瞟了眼对面,只见亓徵歌垂着眸,竟一动也未动,只有纤长的睫尖微微颤着,盯着桌面一角,教陆莲稚一时根本无法看透她的心思。
“不过你不必担心。” 半晌,亓徵歌终于在沉默中敛了笑意。她看着陆莲稚,很轻易便发现了她游离的状态。
亓徵歌仍是淡淡地捧了自己茶杯,看着陆莲稚缓缓道:“我信你。”
尾音方落,陆莲稚便抬起了眼眸,看向亓徵歌。烛火煌煌映照下,那眼神含着有亓徵歌熟悉的温度与澄澈,也有一些涣散的、迷茫的思绪。
那些思绪纠缠着,为陆莲稚自身所不解。但此刻二人对视着,那些零散的情绪却很轻易便被亓徵歌识破。
那样暗含着无助与依赖、牵念与不舍,且仿佛在寻找着证明一般的眼神,只会有一种意味。
“不要太过多虑。你总说你信任我......我又何尝不是。” 她看着陆莲稚,面色如常地补了一句,接着便仿佛什么也没瞧见一般,只将视线错开到窗外,看着庭中秋树。
那树已落了一半叶去,月色便孤零零从那枝头间隙里露了小半张脸来。
亓徵歌望着落在院中的清浅光色,默着。
这一路以来,尽管时日不长,陆莲稚的心x_ing亓徵歌都已看在了眼里。
她向来最抵触浪荡不羁、无牵无挂之人,与此等人结交,总最令亓徵歌烦心。初见陆莲稚时,她身上的确沾染了许多此种江湖客的习气,总仿佛一阵风般,爱飘到何处,便飘到何处,谁也留不住似的。
但这些时日里,亓徵歌却发觉陆莲稚偏偏对自己展现出了惊人的牵绊与纠缠,亓徵歌也常常地,能从她眼里看到一丝眷恋意味。
亓徵歌觉得自己仿佛是攀折住了一段奇妙的顽风,且将它收进了袖中。这心境不可谓不微妙。
陆莲稚对自己很好,亓徵歌也知道。凭着天x_ing敏感,她甚至能看出陆莲稚那掩藏拙劣的心思。
——陆莲稚喜欢自己。亓徵歌大胆地猜测道。
但她自己,似乎又还不知道。亓徵歌想到这里,便移回视线看向陆莲稚。陆莲稚正咬着唇,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苦恼。
陆莲稚或许并不愿承认吧。亓徵歌错开目光,眸中染上些许失落。或许当她意识到时,便会大惊失色,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自己了。
她会吗?亓徵歌又看了眼眼前的陆莲稚。拿不准答案。
“时候不早了,我去隔壁,你早些歇息。” 片刻,亓徵歌起了身,直接截断了全部话题,也没再多看仿佛有些愣怔的陆莲稚,径直便走了出去。
就让她自个儿想想,也好。
亓徵歌出了门,站在檐下幽幽叹出一口气,背对着房门看向院内。
她也明白,若想要与人结交,有些东西便迟早无法瞒天过海。这是她一直以来所恐惧的,也是她内心深处所期待的。
她害怕眼前这个少年一般、让人喜爱的陆莲稚,会在触到最后一层真相后离开自己。同时她又期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能够让她如意而又正大光明地,将陆莲稚留在身边。
陆莲稚足够相信自己,甚至也还喜欢自己,那么或许自己,也可以尝试着去相信陆莲稚。
所幸现下一切都还未开始,陆莲稚所知道的,还只是自己的名字。
亓徵歌靠着廊柱,眼神微低,思绪神游着。
这边房中,陆莲稚见亓徵歌忽地离开了,只以为她是又生气了。回想起自己上一次,也是不知说了些什么,便被一脸不悦的亓徵歌赶走,丢在了水渠边,那场景颇为委屈凄凉,教陆莲稚现在仍无法忘怀。
尽管她说相信自己,语气却仍是带着一股不明的意味,似是失落,又似是叹息般。
亓徵歌总是这样,即使冷淡,却也到底照顾着他人感受。陆莲稚向来也是痴迷地喜欢着她这一点——若谁能有幸,拨开那冰冷的迷雾,其中或许又别有一番天地,或许将是春花烂漫,最为情浓的一片温柔乡。
而现下,面对着疑似情绪不佳的亓徵歌,陆莲稚开始抑制不住地生出了些慌乱。
她心下涌起了许多纷繁思绪,纠缠在一处,仿佛有许许多多个声音在耳边质问一般。只是那质问却又很模糊,让陆莲稚难以捉住。
陆莲稚回想着方才二人对话,发觉自己确实有许多言语,都既唐突又冒犯。且其中最为令她不可忽略的,便是之前那一句句里,似乎惹了亓徵歌不悦的的“喜欢”二字。
天知道,她自己也是鬼使神差般将这二字脱出口的。
自己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喜欢?陆莲稚感到有些混乱。她从没有爱慕过谁、喜欢过什么,便并不是很熟悉这种感觉,从而也就更加没来由地感到紧张与无措。
到底是在喜欢些什么?渐渐地,她感到有水雾在脑中弥漫。
门外,亓徵歌在仍靠着廊柱出神。夜已有些深重了,秋风微凉。听着断断续续的虫鸣之声,亓徵歌心思早已飘得很远,甚至都想到了日后的行程之上。毕竟身边多了个人,许多事情便需要重做打算。一时,亓徵歌还感到有些头疼。
也不知道陆莲稚这个人,都有些什么习惯?冬天就要到了,也不知陆莲稚那般体温火热,怯不怯寒?若她实在怯寒,走太北肯定是不成了。
正兀自思索着,亓徵歌忽然听见身后房门轻鸣一声打开了,她回过头去,二人皆愣了愣。
陆莲稚正是打算出来去隔壁寻亓徵歌,垂着头正思索着要将心事说明白,待到推开了门,却不防她原来一直都站在门口。
“......这么晚了,姑娘还不睡么?” 陆莲稚扶着门,望向亓徵歌,那神色已是如常了。
亓徵歌明白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上前几步,逆了月色看向她,温声道:“嗯。你要同我说什么吗?”
陆莲稚听亓徵歌这样问,便知道她或许并不是生了自己的气,至少亓徵歌现下,还愿意听自己说话呢。
念及此,陆莲稚当即便弯起眉眼,笑了起来。那笑靥颇有几分稚气,却又十分明妩:“只是想到,很多事情先前或许没有说清楚,也其实都并没有那么复杂。”
两人此刻凑得有些近,陆莲稚甚至能够看清亓徵歌眼下颜色极浅的一颗泪痣。
她眯着笑眼,看了片刻,道:“我很欢喜,你告诉了我你的秘密。但我也想让你知道,我并不是因为你是什么身份,或你是我的恩人,才对你这样好的。”
亓徵歌发觉,陆莲稚这次避开了惯用的喜欢二字,也不知是一个人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我从没有遇到过同你一般的人,教我这样想要了解、想要靠近。” 谈及此,陆莲稚眼里仿佛映上了流光华彩,她看着亓徵歌的眼眸,轻声道:“不论是哪个‘江湖相逢’的朋友,都做不到这一点。”
她还记着自己之前说的话呢。亓徵歌有些想笑她的较真,却到底还是忍住了。
“我想要追随你,” 陆莲稚眼中笑意敛去,颇有十分认真地看着亓徵歌,声音清朗又轻柔,仿佛夏风拂过枝头丛叶:“只因为你是一个值得我追随的人。”
月色通透清浅,亓徵歌神色微怔。
只因我......值得她追随。
作者有话要说:
陆莲稚:还以为你生气了......
亓徵歌(笑):没有,我只是在想怎么让你脑袋开窍。
(坐者:打一顿就好了。
第14章 微融
子时过半,更漏一声声响着。先前似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到了深夜,都在恍惚间愈来愈清晰。虫鸣与风声都息落在了更漏滴滴的尽头,将微澜的夜晚推空,直到寂静如旷野。
亓徵歌阖着眼,侧卧在榻上,半梦半醒间思绪仿佛蔓延的野火,朦胧而炽热。
抗拒的伪装在更漏声中一层层融化,亓徵歌微微抿着的唇渐渐翘起一个清浅的弧度,最终缩了缩埋进了被衾之中。
来日方长,陆莲稚又是如此有趣,仿佛点滴热度氤氲进了心底,将过往拖沉入井中,又一丝丝消磨。
自欺欺人的抗拒被卸下后,入眼便是一片柔软的思绪。亓徵歌并不是小器之人,很大方便能够认清自己对陆莲稚的那份喜欢。感情它并没有缘由,也没有道理,只如蔓延疯长的藤蔓,在不经意间爬满灵魂。在某一个瞬间你回身看时,才会惊然恍悟,已身耽其中,牢不可脱。
亓徵歌睫尖微颤,却不肯睁眼。她一丝丝认清了心意,又在一分分回忆中确定。她笑意盈盈,回忆着陆莲稚的模样,从挑开床帘、第一眼见到的那双清澈逼人的眼眸,到长廊之下、月之方中时那一袭红衣递出墨玉的蛊惑姿容,再到逆着月光、执着长剑少年般桀骜的身影,走马灯般一幕幕的颦笑行止,早就在不经意间刻印入神。
来日方长。回忆翻涌出茫茫期待与希冀,旋绕在亓徵歌心头。她不禁深深吸一口气,最终发出一声近乎满足的叹息。暗流般的愉悦一阵阵浮现,遮盖过一切纠缠心结,将往昔抛却,徒留一片纯而无垢的浅金色呈现在眼前。
这可是陆莲稚自己凑上来的。亓徵歌思绪断落、陷入梦境之前,恍惚间想道,陆莲稚都没有畏惧,那么她便也再不会有了。
微弱光影随着月升月落,斑驳泼洒在庭园之中,又缓缓缩隐回天际。仅仅一壁之隔,那端的陆莲稚一夜无梦,对未知而即将改变的明日与未来,尚浑然不觉。
:::::::::::
龙尧镇处山南水北,身在镇中时只需抬一抬头,便可看到不远处云雾缭绕、宛于卷中的龙尧山。
亓徵歌晨间醒来时,透过窗面便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致。日头融融,风凉轻缓,正是绝好的秋日气色。这季节里的光色具有热度,却又在清凉的风中闪躲飘摇,叫人捉不住、也摸不到那丝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