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
可是为什么……
我惊呼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双目微微有些发涩,我坐在床上喘息着,渐渐平静下来。
又做梦了。
时至今日,我居然还会做这样的梦。
我抬起手,它在微微颤抖着,冷冰冰的几乎没有了知觉。我苦笑了一下。
又是夜,又是一个这样的夜。多少次了?我梦醒,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夜。月亮时而还会变一变,可是夜的黑却从来没有变过。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我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我想她……
真的很想她……
“你们知道么,那紫岩派的掌门似乎是失踪了。”
“当真?”
“可不是,连绝云派的掌门带了条信回去后就也不见了。”
“呵,一下子少了两个掌门,今年的江湖可真不安生。”
我在茶馆的二楼喝着茶,听着飘进耳朵里的话,不知不觉走了神,望着外面的天发着呆,茶杯停在嘴边,动也不动。
今日的天淡淡地飘着几缕云,澄澈又辽阔。我的目光在窗外流连着,有人把我手里的茶杯拿了下来。
嵇一苍把杯子放到桌上,伸手从我嘴边摘下一片茶叶:“风公子一杯茶可以喝上半个时辰,叫在下好生佩服。”
我笑道:“茂林,你何时也学会了打趣人的功夫?”
他在我面前坐下,伸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我一直都是会的,只是你不晓得罢了。”
我支着手臂看着他道:“哦?你该不会是又遇上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人,从他们那里学了来的吧?”
嵇一苍撇我一眼,悠然说道:“我遇上的最不寻常的人就是你,再也找不出旁人来了。”
我看着他,笑意更深。
“钟晚声走了?”
“你说的‘走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我轻笑一声。
“皇帝似乎比我想的要好上那么一点儿。”他喝了口茶,玩味地说道,“他还是留下他了。”
“当年的人已经不在了,现在的人还能怎么样呢。”
我望着杯子里的茶水,微微有些失神。
“少闻。”嵇一苍唤了我一声,我抬起头,对上他一副认真的神情。
“跟我回长安吧。”
我和嵇一苍并肩骑着马,抬起头眯眼去看天上的太阳。有风顺着官道吹过来,很是舒服。
“此情此景,到让我想起咱们初识的时候了。”
我偏头,嵇一苍正带着笑意看着我。
哦,是了。那日也是这么个晴朗的天气,我初入长安,在城里的大街上迎面被人拦下了。
我记得那时,穿着银线勾勒的玄色绸缎的公子哥儿很是亲切地问我道:“兄台是第一次来长安吧?不如让在下给你指个路?”
想到这里,我突然来了怨气,黑着脸说:“你不提,我差点就要忘记了。那*你带我逛遍了全长安酒肆茶馆戏园,花光了我身上的银子,最后我只好跟着你去了你家里。”
嵇一苍哈哈一笑:“那不是我看你身无分文无处可去,怕你露宿街头,才好心带你回去的。”
我冷笑一声:“我看你是认准了我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拐我到你府上让你老爹瞧一瞧的。”
嵇一苍讪讪地挠了挠脸:“那有什么,我爹不是挺喜欢你的嘛,这些年也没亏待过你,我都有些嫉妒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嵇一苍试探地叫道:“少闻?”
“或许我真该谢谢他,”我缓缓开口道,“若不是他,有些事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嵇一苍噎了一下,转过脸去,不语。
当时还不是大将军的嵇穆远瞧见我,神情像是见着了丢了许多年的儿子。我察觉不对正要找借口离开时,他用颤抖着的声音吐出两个字:“意儿……”
我愣住。彼时还只是个小毛孩的嵇一苍亦很奇怪地看着他的父亲。
嵇穆远深吸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复杂,有怜爱又有忧愁:“叫徐管家去收拾间干净的屋子出来。苍儿,你带……带风公子到府里随处看看,认认路吧。”
我那时年纪不大,察觉出不对也不晓得其中的利害,更不知道该如何推脱。我离开前厅时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这位嵇大人是如何知道我儿时的小名的。在我的印象里,这么叫过我的只有我的母亲。
此后我便在嵇府里住着。那时我刚死了师父,身上的银子又都被花光了,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嵇穆远交代说,有人问起就说我是他夫人娘家的表亲。于是每每有人提到我,嵇一苍总是笑嘻嘻地对人说,我是他外祖父过世的姑妈的曾孙。
嵇穆远的夫人李氏待我很好,我很喜欢她。嵇穆远没有妾室,独有她这一个正妻。旁人有暗地里嘲笑嵇穆远的,也有羡慕李氏的。不过不管他们怎么说,人家父亲琴瑟和鸣却是不变的。
嵇穆远这人有能力,懂兵法,边疆一有扰乱朝中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一来二去,他也就做上了大将军。
算算日子,我这次离开嵇府也有小半年了,上次进了皇宫是意外,走得匆忙,也只见了嵇一苍。凭心说,我还是有些惦记着他们的。
嵇府还是老样子,与我当年第一次来京城时见到的大不了多少。嵇穆远当了大将军后,圣上下旨要帮他重修府邸,被他拒绝了。一来二去,也就只在后院多修了一个带池子的流水长廊。
我与嵇一苍一道进了府。
李氏瞧见我,施了脂粉的面颊更显红润:“不识,可是不识回来了?”
我恭顺地低头施了一礼,唤了声姨娘。
她吩咐人看茶,招呼我到她身边去坐。
她说:“你这次回来得不易,可不许轻易再走了。怎么说也要在家里过了中秋。”
我笑着一一应下。我原本也想歇一歇,本就不着急走的。
嵇穆远一向不爱铺张,嵇府的中秋过得也没多么华美,却布置得体,更多了些情意。我在宴席上给两位长辈敬了酒,又被嵇一苍连哄带骗地灌了几杯,人有些飘飘然了。
这时候上来一个白瓷盘,我还没看清里面是什么,李氏就将它推到了我面前,含笑道:“来来,不要光顾着喝酒,我特地吩咐做的八宝饭,多加了蜜枣的,你尝尝。”
我舀了一勺,果然甜而不腻,软糯可口。
我又多吃了几口,李氏的笑意越发温柔。
散席时,嵇一苍已醉得神志不清了,嵇穆远面色也有些发红。李氏扶住他,对被嵇一苍扒拉着的我说:“我先送你叔父回房,苍儿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我笑着回答道,狠狠掐了一下嵇一苍圈在我脖子上的手。
月光下的嵇府庭院里,我踉踉跄跄地背着嵇一苍往他房里走。都说醉鬼死沉,今日亲身体验了一番,世俗诚不欺我。
“成雪,成雪……”
嵇一苍在我背上含含糊糊地念叨着什么,我喘着气道:“你这是又看上了哪家青楼里的姑娘,人家都到梦里来找你了。”
嵇一苍却又没了声音。我叹一口气,直起腰将他往地上一丢,黑着脸对跟在后面一脸惶恐的家丁们说:“去,找个板子来,把你们少爷抬回屋去。”
第7章 朝秦楼
朝秦楼是个极有名的地方。这儿有风花雪月,美酒佳肴,温香软玉,足以叫人醉生梦死。我是第一次来这里,被那层层的楼阁房间看花了眼。一路走着,只顾惊叹。看什么都新奇,瞧什么都新鲜。
嵇一苍与我并肩走着,不无得意地道:“如何?可称得上是人间极乐之地?”
我心里惊叹,嘴上却说道:“美则美矣,却不知内里是何种洞天。”
嵇一苍笑道:“今日就带你见识见识。”拉了我的手径直走入其中。
一入前厅,就有一名女子立即迎了上来。这窈窕的身姿,扑鼻的香气,实在很是勾人心魄。
“嵇公子来了。”她笑道,又看了我一眼,讶异道:“这位是?”
嵇一苍刚要介绍,我先一步开口道:“在下姓风,一号枕云,是嵇府的远亲。姑娘唤我枕云就好。”
她点点头,微微施了一礼道:“小女子月亭,见过公子。”
我微笑见礼。
月亭对嵇一苍道:“成雪方才还向我说起,这两日不见嵇公子,很是落寞。”
嵇一苍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果真?”
月亭笑着点头。
“我这便去见她。”嵇一苍亟不可待地道,抬腿就要离开。我在旁边笑笑,没说话。
月亭说:“那枕云公子呢?”
嵇一苍脚步一顿,回头看我一眼,像是才想起他今日带我到此原本就是想让我见一见这位成雪姑娘到底是何许人来的。
“我一想着成雪便昏了头脑,险些忘了,该打,该打。”嵇一苍赔笑道,“少闻乃爱乐之人,是慕名来听成雪的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