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犹离似乎怔了一下，很快，那总是让人不敢逼视的冷眸中荡开丝丝笑意，犹如冰雪消融，东风初拂。他沉声道：“好。”
第32章 神女有泪天池塌（三）
两人悄然无声的潜进了仙书阁，触景难免生情，壮观的仙邸伫立在五重天之上，庄严不可侵犯。除了缭绕在周围的鬼气外，仙书阁依稀如是，正殿没有变，偏殿也没有变。九重天上，就算有仙邸千年无人打理居住，也不会落了灰尘。
风听夜恍然发觉，原来这个九重天，是如此的冰冷无情。在这里呆久了仿佛忘了什么，不在乎什么，都是正常的事。更可怕的，是众仙神对此的漠视，习以为常。
将火凰神君安置在西边的房内，风听夜匆匆退了出来，不敢多逗留一刻。那是凤北君专门替他置备的房间，他的胸腔内堵了什么，压着他透不过气来。
正殿内，姬犹离坐在红木椅上等他，面上依然淡漠，见他进来，才又恢复了温和之色。风听夜就没有他那么乐观了，临近而坐，面色沉重地道：“若是真的与天尊交起手来，我大概只有三成把握。”
姬犹离不假思索地道：“你还有我。”
道谢的语言抵在唇舌间，又咽了回去。千言万语，千思百虑，辗转汇聚成一个字：“好。”
摒除杂念，思忖良久，风听夜正色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回神女像，堵住天池。我你联手，大概有五成的把握。”
姬犹离却道：“此事恐怕另有蹊跷。”
风听夜道：“什么？”
姬犹离道：“听夜你知道的，神可以弑魔，同样的魔也可以弑神。除此之外，魔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还可以吞噬神。那柄剑，我有所见闻。”风听夜屏气凝神，听他道：“那柄剑是琵琶魔的佩剑——吞月。”
惊雷炸得他耳朵嗡嗡作响，四肢发麻。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道：“你是说天尊其实就是琵琶魔楚少凌？”
还未等姬犹离作声，风听夜便觉得乾坤袖中有东西横冲直撞，搅得他不得安宁，从他袖中嗖地掉落出来——正是掌天书。之前情势紧张，风听夜倒忘了这茬。掌天书显然也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愤愤道：“你胡说！”
姬犹离冷哼道：“我胡说？听夜，刚才我说的，确实没凭没据，全是猜测……”
后半句他说得竟有些小心翼翼，风听夜打断他道：“你这么说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信。”
掌天书错愕中带着敌意，道：“什么？司夜神君，你疯了吗？你信他说的话？就算天尊现在做的再不对，那他也是这个九重天的仙神啊！而你眼前这个人，他可是魔啊！你宁愿信他？”
风听夜也知道自己很荒唐，不可理喻，但他就是信他。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不会骗他，背叛他，那这个人，一定就是姬犹离。他笃定地道：“我信他。”
“你，你你……！”
阔嘈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团白光忽然黯淡下来，被黑色的火焰团团包裹，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睡莲。风听夜揉了揉眉心，道：“若是真如你所说，那岂非难办了？……等等，有人来了！”
正好，正殿后就是书架，风听夜不分由说将姬犹离拉了过来，仙书阁的书星罗密布，书架排的自然也就紧凑些，一排一排，过道堪堪容下两个人。风听夜下意识将他拉的更近一些，扭头从缝隙中往外望去。
只见门被来人轻轻推开，昏暗的正殿照进一缕光。从书架这边看去，还有些距离，风听夜只能看清来人大概的身形。
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抱了个严实，回过视线，那人正抱着他，冰凉的胸膛紧紧贴着自己，风听夜甚至能感受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抬眸无形的瞅了他一眼，姬犹离狡猾的眨眨眼，示意他不要出声。
风听夜只觉脸颊微微发烫，不再看他，又回去看门口。那人走路似乎不太利索，一瘸一拐的，有些缓慢，他心道：莫非不是天尊？那会是谁？
‘噗通’一声，将他思绪拉了回来。心念电转，比着口型无声地对姬犹离道：“我去看看。”
抱着他的力道没有变小，反而更收拢了几分。风听夜知道他是担心有诈，仰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会小心的，你放心。”
拥着他的手终于渐渐松了力道，风听夜轻足一点跃到了那人身边。这人倒在地上，狼狈不堪，血迹斑驳，连如瀑的墨发都沾染了灰尘。他心中咯噔一声，确认了半天，惊呼道：“清玖兄！”
地上的紫衣人闻声，不自觉泄出一丝呻｜吟，无比艰难的抬了抬身，风听夜连忙将他扶了起来。若不是风听夜太过熟悉陆玖明，还真认不出这般模样的他来。而向来有洁癖的陆玖明会弄成这样，看来是遭遇了什么。
将陆玖明安置在另一间房内，风听夜渡了些法力，他才稍稍清明了些，睁开双眸，努力地试着动了一下，他伤的太重，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也能牵起全身的疼痛，他便放弃了，也不理会风听夜，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房内静默半晌，风听夜略带歉意，涩声道：“清玖兄。”
发呆的陆玖明蹙眉，咬牙道：“你还认我这个兄弟，就别和那个魔头搅在一起！”说着他狠狠剜了坐在一旁的姬犹离一眼。
姬犹离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眼看陆玖明恨不得起身就要打架的气势，风听夜还真怕他一时冲动闹起来，将他按了回去。无视那道投向他的利刃般的目光，风听夜讪讪开口道：“清玖兄，当下还是九重天的事更为重要。”
就在他以为陆玖明的气还没消，并不打算回他的时候，陆玖明道：“疯了。天尊疯了！”他像是在喃喃自语，神情几乎崩溃：“他们都被关在步莲台，是天尊，不！是琵琶魔！将女神像移到了那边。”说着说着，脸色愈发苍白。
“清玖兄，你冷静一下。”风听夜边安慰他，却转头向姬犹离看去，朝他微微点头示意。姬犹离起身道：“走吧。”
他刚才还是恹恹的样子，这会儿却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猛地抓住风听夜袖袍，艰难地道：“你……要去哪里？你要去步莲台？你这是去送死！你知不知道！”
“我没打算送死。”风听夜实话实说，他还真没有想死的打算过，即使这件事再危险。更何况他还答应过姬犹离，还说过要保护他……
陆玖明讥笑道：“你有几成把握？你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苍白的脸因为激动而染上了几分血色，他咳嗽几声，继续道：“你做事永远都是这么鲁莽，不计后果，以前是，现在也是。如今大哥不在了……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待着吗，有谁求你去管这事了吗？”
风听夜原想反驳的，可听到最后那声无奈的叹息，他无语凝噎了。
“你快走吧，离开九重天，随便去哪里。”他松开了手，疲倦地倒回床榻
“对不起……”
风听夜也同样的在颤抖，他又道：“对不起。可如果我就此置之不理，袖手旁观，那人界怎么办？此去我的确没有把握，可九重天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维护三界的安宁吗？那便是我的职责。”
他面如死灰，反复嘀咕道：“好…好个…职责所在。”他拼命从步莲台闯出来，却果然还是劝不住风听夜，他早该料到的，风听夜的x_ing子，他与凤北君再了解不过了。他死死看着两道背影离去，那黑衣少年看上去依旧狂傲不羁，此刻竟有些许刺眼。
原来如此吗，所以他没有选择劝阻。
第33章 神女有泪天池塌（四）
耳畔疾风呼啸而过，一黑一白两抹光影直窜七重天，任墨发飞扬，衣袂翻飞。穿过层层暗雾，风听夜也随之紧张起来，双眉蹙隆，凤眸警惕地直视着前方，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拉住姬犹离的长袖，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云雾扇。
与冷风不同，耳边忽然吹来姬犹离温热的吐息，他柔声道：“有我在。”
风听夜有些窘迫地收回拉住他的手，复而心中默念了数次，只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三个字罢了，可坚定的语气还在他耳边回荡，宛如教他吃了定心丸一般，真的镇静下来许多。
步莲台本是九重天举行各种宴会的地方，除了步莲台本身，也有园林供游玩赏花，亭榭供歇息饮酒。三百多年前，风听夜就来过一次，是个不折不扣的美轮美奂之地。而现下，他耳边充斥着各种妖魔的怪笑声，仿佛是在嘲笑他这个不自量力的来客。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那些妖魔便被烧为了灰烬。放眼望去，黑炎如同盛开的墨莲，绽放在空中连成一片，妖异至极，绚烂至极！这是九重天诸仙神的噩梦，而此情此景却让人为之震撼！
姬犹离走在前面牵起风听夜的手，一路穿云踏莲。风听夜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心绪飘远：一百年前，这个人也是这副姿态闯上得七重天吗？他仿佛天生便不知道畏惧二字。他的步子依旧不疾不缓，沉稳自如。
越接近步莲台，吵杂声更大。那些仙神被封了法力，关在阵法内出不去，眼睁睁看着昔日无比辉煌的九重天一步步陷为魔窟，又急又惧。
天边光芒乍现，云雾扇的白光划破黑暗，生生将阵法劈开一个口子来。颓然倒地的众仙神双眼具是一亮，但随即又变成了另一种神色——幽怨，不解，愤怒，皆有。
若不是看在风听夜的面上，姬犹离差点就要动手，那这些人的下场恐怕与外头那些妖魔就要一样了。他微眯血眸，随意扫视了一圈，果然，他们收回了敌意的目光，瑟缩到一方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