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次李鹤却是终于带来了姬央最害怕却又一直在等的消息,只是她从没想过会来得这样快而已。
“公主,洛阳告急,荆州刺史樊望领了五万人马随汉水而上, 打着清君侧、诛妖后的旗帜,在我回来之前已经到了南乡郡,再顺水而上就是中州了。且他还派了军中司马前往南阳国迎接南阳王。”李鹤道。
南阳王姬央是知道的, 如今年纪不过十二岁。
“樊望是想要另立新主。”李鹤怕姬央听不懂, 又补了一句。
姬央垂首不语。
“北凉王石遵攻破了雍州, 祝家军全数投靠了正在并州的冀侯,如今石遵离中州已经近在咫尺, 他勾结了拓跋部,如今拓跋部也派了五千奇兵绕道南下,要跟石遵汇合,共同瓜分我大好河山。”李鹤说得痛心疾首。
“没有人勤王吗?”姬央问。
姬央只觉周身发冷,局势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汝南王领军到了南乡,可是刚和樊望的军队遭遇就被打散了,汝南王也被杀了, 濮阳王听到汝南王被杀的消息后,领军屯在颍川迁延不敢进,兖州刺史按兵不动,都在观望。”李鹤道。
而李鹤没提的是冀侯沈度也在观望,但姬央不可能不明白。
“你觉得局势会怎么变化?”姬央又问,“洛阳,还保得住吗?”
李鹤正要说话,却见姬央的侍女玉髓儿走了进来,“李将军,门外有个虎贲军校尉说有急事找你。”
李鹤朝姬央谢了罪告辞而出,不久后再度返回,这一次却不用他去思考局势会怎么变了。
“樊望的军队已经攻到了洛阳城下。”李鹤道,这是那名校尉最新传来的消息。
姬央紧张地站了起来,“那怎么办?怎么会这么快?沿路没有任何抵抗吗?”
各方诸王其实都各有私心,且彼此勾心斗角,姬氏拧不成一条绳,反而在由谁统领各军的问题上争吵不休,从而给了樊望大好机会,势如破竹一般攻到了洛阳城下。
姬央听了只能默然,姬氏诸王早就被荣华富贵给养废了,也只有养废了才能让她父皇、母后放心。而唯一能指望的各方刺史,却都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思。
“侯爷在并州屯兵观望,你觉得是何意?”姬央问道。
李鹤道:“末将不敢说。”
姬央苦笑道:“你说吧,李鹤,这一天其实我心里早有准备的。”
李鹤这才开口道:“冀侯就是定北神针,他不动,鲜卑各族都不敢动。他若一动,中原纷争,鲜卑各族必定乘机南下屠戮我中原百姓。”
这是好话。姬央点了点头。
“冀侯不动这是原因之一,但主要的原因在末将看来……”李鹤再次抬头看了看姬央,见她容色平静这才继续道:“冀侯应是在等樊望攻入洛阳!”
此话诛心,姬央眼里的泪珠瞬间滚落。
“民心向背乃兵家必争。冀侯那般英明的人自然不会行戮君之事,他当在等樊望攻城之后,再行勤王,功成后扶持幼君登基,待时机成熟后再行禅让之事。”
此事古不鲜见,翻开史书,历朝历代这么做的人一抓就是一大把。人人都看得出沈度的打算,人人也都有沈度的打算,这y-in谋早就成了阳谋,全看个人的势力了。
沈家这么多年来一直低调蓄势,幽、冀、平全入其囊,连青州也有染指,粮Cao富裕、兵马强壮,当然最有实力逐鹿中原。
樊望率先行事,不过是他的耐心比不过沈度,所以想先攻占洛阳,然后借地利而拒沈度,到时候谁输谁赢,现在谁也预料不到。
兖州、豫州都在观望,恐怕也有黄雀之意。
“那洛阳还能坚持多久?”姬央问,“天下之大连一个忠君之人也没有了吗?”
李鹤抱拳道:“自然有,我李家世世代代忠心耿耿。公主,末将此次前来也是想向公主告辞,末将将回洛阳助祖父和父亲死守,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不过是杯水车薪,李家世代宿卫宫廷,手里的虎贲军能堪用的并不多,战力也不够。
姬央道:“依你之见,这天下有谁能解得洛阳之危吗?”
李鹤想了想道:“当今天下,唯冀侯实力最强,能震慑各方诸侯。若公主能劝得侯爷回心转意,将樊望的军队歼于洛阳城下,与四方共尊当今天子,那陛下与皇后便可高枕无忧了。”
李鹤这话说深藏陷阱,也只能忽悠一下小公主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就算沈度同意了,他领兵到洛阳城下与樊望的军队对战,背后的洛阳城可肯向他开放?他只会腹背受敌,无数人恨不能他死在城下。所以沈度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而李鹤想要的也不是沈度同意,他只是要让安乐公主对冀侯彻底死心而已。
姬央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因为太想要了,所以忍不住心存侥幸,她总是要为她父皇母后争一争的,也是为她和沈度的将来搏一搏。
“我们去并州,如果事有不济,我和你一同回洛阳。”姬央道。她的眼神很认真,即使李鹤劝阻她也不会听。
而李鹤也没有劝姬央。因为在他看来姬央继续跟着沈度只有死路一条。
即便沈度想护着姬央,可她毕竟是苏后的女儿,是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后的女儿,身上自带妖气,何况她生得那般美,是不容于世人的那种美。沈度的将领绝对不会同意姬央成为沈度的皇后的。
一旦将来姬央得势,那些曾手染过她父母鲜血的将领将来会如何?谁也不会希望有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存在,所以肯定会逼沈度杀姬央祭旗的,以示与前朝的彻底割裂。
而且信阳外面已经有有心人在造谣了。将姬央的善妒和心狠手辣编造得头头是道,连沈樑的死都说成了是姬央出的手。
外面那些百姓如何能知道真假,一听这个故事,很自然就相信是继母要害聪慧的嫡长子,而王八娘的死也传成了是姬央逼死的,故事里将王八娘传成了天仙,说是冀侯心爱却忌惮安乐公主而不能宠爱,冀侯一走,安乐公主就逼死了王八娘,逼反了王成。
这全是无稽之谈,连先后顺序都搞反了,但是大家就只喜欢听这些y-in谋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无论是沈家还是天下最终怕都容不下她一个天真的女子。
所以姬央继续留在信阳,等待她的也绝没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这一次去并州,很可能将是生死之别,再不复昔日回洛阳时那是回家,这一次若是从并州回洛阳,很可能就是赴死了。
姬央身边那许多人总是需要安排的,玉髓儿等人她一个也不能带,罗姑姑等人也需要养老,若天下大乱,也只有益州因为蜀道难而偏安一方。
这件事交给玉髓儿她们几个小丫头肯定是不行的,最后能挑起大梁的还是只有老姑姑。
罗女史听得姬央之言后,沉默了片刻才道:“亡国帝女少有苟全者,公主的担忧我明白。公主走后,我便带着玉髓儿她们前去益州。还请公主万万惦念着我们一些,我们在益州等你。”
罗女史让姬央惦念她,其实就是怕姬央做傻事儿。
姬央抱了抱罗女史,“姑姑,玉髓儿她们不懂事,你一定看着一些。若是遇到好人家,就做主把她们嫁了吧,嫁妆我都给她们备好了。”
罗女史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她心里从没这般恨过苏后,若不是因为她,眼前这么好的小女孩儿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
“我知道。”罗女史亲自从角门送走了姬央。她劝不动姬央,天真的小公主固执的时候谁也劝不动。她可以为沈度带着几十个人就敢在暴风雪天气里闯入鬼山河,而为了生她养她的父母又怎么肯苟且偷生。
沈度入并州,大败王成,擒而斩之,如今正屯兵上党的壶口关,扼并州之制高点,出壶口就能直驱中州的重地魏郡邺县。
而姬央穿着男装,风尘仆仆的地赶到壶口关时,却发现她想见沈度一点儿也不容易。
先是军营门口的小兵不相信姬央就是安乐公主,姬央一路急着赶路,又因为进入并州后沿路并不太平,她身边只带了李鹤和四、五个虎贲军,为了安全是怎么丑就怎么装扮,也难怪那小兵认衣裳不认人。
姬央又不愿意浪费时间跟那小兵纠缠,双方正互不相让时,幸亏姬央看见了一个熟人。
“张耿。”姬央大叫道。
张耿看了姬央好几眼才认出姬央来,“公主?”
姬央快速地点了好几下头。
“你脸上怎么吊了那么大个痦子?”张耿看着就觉得好笑。
姬央这才想起这事儿来,伸手从脸上使劲儿一扯,将鱼鳔胶黏上去的痦子给扯了下来,脸皮都差点儿扯破了。
“我想见侯爷,你能不能带我进去,他们不相信我就是信阳侯夫人。”姬央道,她在这里并未自称安乐公主而是信阳侯夫人。
军营里的事情张耿不敢擅自做主,就是他也不是说想见主帅就能见主帅的。
张耿摸了摸脑袋为难地道:“公主想进军营可能不太方便。军营里历来是严禁女子的。还请公主去小镇上先安顿下来,我这就进去回禀景阳先生,待先生转告侯爷,侯爷自会去见公主的。”
“多谢你了,请你一定要把话带到,你要跟景阳先生说,我有急事见侯爷,请侯爷今天务必来见我。”姬央道。
“好,我一定转达到。”张耿保证道。
(捉虫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