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姬央愁得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又快要白了。
夜半,天还没亮姬央就被玉翠儿叫起,她揉了揉眼睛道:“怎么了?”
“公主,今日清晨就要进宫见陛下,按理得大妆才是。”玉翠儿道。
大妆?姬央当公主那会儿见谁都是常服,除非是重大的朝廷盛典才会大妆。然而如今她可不再是公主,妾身身份为明,按理觐见皇帝陛下的确该大妆的。
姬央趿拉着鞋起床,懒洋洋地倚在镜前闭目随便让玉翠儿捯饬。到梳妆完毕,姬央才看清楚玉翠儿捧来的是一袭白地五彩鸾凤泥金宫裙。
“怎么来的?恐怕不太合规矩。”姬央道。
大魏以土为德,服饰尚黄色,沈度的大齐乃是末帝禅位,土生金所以以金为德,服饰尚白。
这袭白地鸾凤纹宫裙看制式至少是皇贵妃以上品级的宫妃才能穿戴。
“安公公说公主封号镇国,也是穿得的。”玉翠儿道。
这倒也是,镇国长公主自然可以穿,可惜姬央乃是大魏的长公主,穿这一身也还是有些不合时宜。如今有求于人,这样高调怕是不妥。
所以姬央不肯穿。
玉翠儿急了,“安公公说时间仓猝,当初准备的就是这一身,也来不及改了,还请公主恕罪。”
姬央默然,想来安德海还以为能攀上高枝儿,所以备下的这一身衣裳,如今谁知道是这般凄清的情形,要改的确也来不及了。
姬央不再拒绝,由着玉翠儿给她穿了衣裳。
镜中人华服丽髻,煌煌然灼灼兮,美得似神仙妃子,同姬央此刻的心情简直是讽刺般的对比,她懒得看镜中的虚幻,索x_ing闭目养神。
“公主喝完燕窝粥先垫垫肚子吧。”玉翠儿道。
燕窝粥姬央是喝得都不耐烦喝的东西,这会儿却突然来了兴趣,“那外头燕窝一般多少银子一两啊?”
玉翠儿不解姬央怎么突然问到这个问题,摇头道:“奴婢不知。”
看来她们主仆都是不知油盐贵的主儿,将来的情形实在堪忧啊,姬央端着燕窝粥美美地喝了一碗,吃得比哪一回都香。有上顿没下顿的人都会这般的。
吃完燕窝粥,天才刚刚见亮。玉翠儿扶着姬央上了马车,姬央忍不住问,“怎么这么早入宫啊?”
按这个时辰看,也是寻常官员上朝的时辰,沈度未必有时间见她呢。
“奴婢也不知道呢,都是安公公安排的。”玉翠儿道。
姬央不再多言,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情形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至少沈度还肯点头让她进宫。
马车上姬央继续闭目养神,寻思着将来只怕还是得学着绣花什么的赚点儿针线钱过日子,若是不然就得去给人洗衣裳赚钱了,那可是太苦了,她未必受得住。
做梦都在绣花的姬央是被玉翠儿给摇醒的。
“公主,该下车了。”
姬央晕晕乎乎、歪歪倒倒地下了车,被冷风一吹才彻底情形过来,然后就被眼前的场景给吓着了,赶紧地站了个端正。
立于三层丹墀上的皇极宫在日曦里闪着金光,巍峨宏阔。沈度背光立于第三层丹墀上,因为隔得太远,姬央只看得见他的身影,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忽地,四周礼乐大作,姬央一惊,回过神来目光才落到那两列沿着皇极宫前大道上站着的官员身上。
这都是来迎接她的?那未免也太隆重了。
姬央一时还没回过神来,却见远处高居云端的沈度在礼乐中沿着丹陛缓步往下,最后止于第二层丹墀上。
礼乐稍停,有中侍持诏上前,在阔大无比的皇极宫前宣封后诏书。
至此,礼乐再次大兴,却是有凤来仪。姬央这才回过神来,这样隆重的迎接仪式究竟所谓何也。
“娘娘,该往前了。”玉翠儿见姬央呆立不动,轻步上前提醒了一声。
姬央这才反应过来迈步向前,好在她是宫里待管了的,虽然事出突然,却也不必提前学规矩礼仪,只端这样子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便是。
皇极宫前的广场极大,路也太过漫长,姬央当时恨不能一下就跑到沈度跟前问个究竟,却又不得不耐着x_ing子一小步一小步雍容高贵地往前走。好容易走到丹陛前,她微微提了提裙摆,却也能裙角丝毫不乱地上了丹墀,同沈度两两对视。
第一眼感觉他好像瘦了许多。实在是太瘦了,所以不如以前俊美,却更添了冷肃的气势。
姬央万般言语在心头,此刻却说不出口,只能化作泪千行。
大妆难免粉厚,这千行泪一下来,脸上可就要糊了,沈度看着姬央只觉无奈小芝麻都两岁了,她这个做娘的却还没长大。
“别哭了。”沈度轻声道。
姬央也知道此情此景不该哭的,实在太丢人,都丢到所有官员面前了,幸亏他们隔得很远,听不见沈度的话,也看不见姬央的泪。
但可惜知道是一回事,要做到却是另一回事。姬央一边哭一边道:“止不住,怎么办?”
哎。
又是一声长叹。
沈度抬起手提姬央抹了抹眼泪,的确是擦不干净,姬央的眼泪不仅没止住,反而因为沈度的动作而落得更凶了。
沈度又是一声长叹,拉起袖角替姬央擦起眼泪来。
这动作幅度可就大了,底下的官员忍不住地议论开来,若非御史鸣鞭,只怕就要交头接耳了。
“洞房”时沈度难免抱怨,“你说你怎么比小芝麻还爱哭?”
姬央摸了摸还有些红肿的眼睛,不好意思地道:“不知道,当时就是忍不住。”大喜大悲总是容易情绪失控的。她哪儿知道沈度给她的迎接居然是“封后大典”,这是在太出人意料了。
“不就是封个后么?公主难道还稀罕?”沈度讥诮道。
哎哟,这是要开始算账的前奏,姬央不敢硬接,赶紧地岔开话题道:“小芝麻呢?”
沈度掸了掸腿上不存在的灰尘,“呵,难为公主还记得他,这次是为了小芝麻回来的么?”
姬央张嘴就要应是,但在接触到沈度冷冰冰的眼神后,又及时咽了回去,福至心灵地道:“也不全是。”
“呵。”沈度又是一声冷笑,继续低头以袖子拂去腿上那本没有的灰尘。
姬央急中生智地道:“我想得更多的还是你。”
“呵呵。”这回沈度接连冷笑了两声。
姬央实在说不出更r_ou_麻的话来,情愈深,反而嘴愈笨。“你比以前瘦了很多。”
这话实在,更像夫妻之间会说的情话,于平淡中见深情,姬央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是啊,不如公主你,走得干净利落,脸蛋水水嫩嫩的,白里透红,容光焕发。”沈度道。
姬央赶紧捂住自己的脸颊,“不是的,前些日子也很憔悴的,这不是为了要见你,所以才用香膏养了段时日,又猛吃燕窝。”
眼见着沈度又将冷笑,姬央一把捉住沈度的手往自己肋骨上放,“不信你摸呀,全是骨头。”
谁要摸骨头?沈度的手很自然地就往上摸了少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