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央摇了摇头,将头靠在船舱的柱头上往外眺望,忽然想起一事来,“呀,说好了要给李将军吹一曲的,可是玉箫忘记带出来了。”
李鹤却是早有准备,从船舱内的矮桌下拿出一个木匣来,打开来一看,里面躺着一管碧竹箫。
箫尾刻着“碧涧”两个小字,不仔细看就会忽略。
姬央吃惊地拿过那管碧竹箫,“这是碧涧?”
碧涧泠泠,传说乃是先朝东海八千里外云山国所贡,箫音泠泠,仿佛山间流泉,鸣之而酷暑自退,清风徐来。
“也不知真假,公主不妨试一试音。”李鹤道。
姬央还没开口,玉髓儿便又c-h-a嘴了,“李将军真是有心,早就备好了名箫,这是笃定公主会为将军吹一曲?”
玉髓儿这话说得虽然有些不客气,但实则姬央心底也是存着同样的疑问的。
李鹤却是一点慌乱也无,语气有些惆怅地道:“只要是听过公主箫音的人,就会一直期盼能再听仙音。这管碧涧末将早就遇见了,一直带在身边,直到今日才有幸送与公主。”
玉髓儿还待要说话,却被姬央瞪了一眼,“碧涧我慕名已久,李将军送的这个礼,我可拒绝不了。”
相对于玉髓儿的各种猜疑,姬央的心思就简单得多了,你送我就收,难道从小到大她收的东西还少了么?这背后有多少心思,可就不归她去想了,小公主只图眼前的乐呵。
箫音响起时,滴沥沥仿佛雨落流泉,泠泠淙淙。音曲盘旋而高,有巨石巉岩突兀嶙峋,有山峦复嶂云岚起伏,飞泉从岩缝里跌落,嘈嘈切切,继而流旋而缓,澹澹不可闻。至泉流石上,风来松下,其静可人,其谧宁心。
最爱热闹的人却能奏出如此静乐,却叫人稀罕。
一曲终了,船上的人还没回过神来,远处山寺里却有人叹道:“吹曲人当心澄如镜,集山水之灵气,方能奏出此曲。也不知是何方友人,若能邀来共聚,是为雅事。”
王景阳有卧龙雏凤之誉,却醉心曲乐书画,乐山爱水,只愿做一隐士,所以沈度数请而不动。
沈度凭窗不言,俯瞰寿山湖里那叶孤舟,他已经听出吹箫之人是谁了。当初在漳水畔,若非那曲《桃花源》,李凉怎可能去得那般快。
却说姬央刚放下碧涧,正道:“想来当是真…..”话音未落,就听见水花暴起之声,水幕从天而降,那是有刺客潜在湖中此刻突然跃出。
说时迟那时快,刺客从天上一剑劈来,李鹤反应稍缓,奔出舱外,因今夜并未带枪,只能临时抓起那船桨格挡。
可刺客不是一人,李鹤双拳难敌四手,眼睁睁看着那黑衣刺客,一剑将舟劈做两半,其力之大,叫人骇然。
李鹤忧心姬央,不敢恋战,一浆挡开那刺客,回身去救姬央,却被另一人拦住。
这舟上只李鹤同另一撑船的侍卫两人可阻挡刺客,而那撑船侍卫在刺客暴起时已经被一剑刺中落入水中。
眼下李鹤自身难保,想去救姬央也来不及。
好在姬央会水,她和玉髓儿落水之后,当机立断将头埋入水中,她能在水中憋气良久,这自然难不倒她,虽说湖面有灯,可毕竟已是深夜,水深一米处就已经看不清底下之物了,她潜入水中,那些刺客想杀她也得先找着她才行。
偏偏坏就坏在玉髓儿并不会水,她一落水,连呛三口冰凉刺骨的湖水就慌了神,在湖面上仓皇地挣扎起来,真是好大一个目标,那刺客当即在散落于湖面上的船板上一踩,对她当头刺去。
玉髓儿眼看着既要香消玉损,那脚却被人从水里往下一拽,整个人瞬间没入水里。
那刺客在水面上停留不住,一剑刺空回身一旋在船板上一踩,想再往水中刺去,却已经找不见人,只看见黑洞洞的湖水。
玉髓儿已经晃神得没有了理智,被姬央拖入水中,又连喝了几口水,人已经开始迷糊,姬央毫无办法,只能将嘴对上去给玉髓儿渡气。
可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从船上跌落水里,这湖水又寒冷刺骨,姬央的小腿突然开始抽搐,她痛得一松手,再没力气拉住玉髓儿往岸边去。
玉髓儿却是救命稻Cao似地抓着姬央,两个人仿佛两个铁锤一般往湖水深处坠去。
善泳者溺于水。
湖水黑沁沁的,一点儿光亮也没有,姬央呛了一口水,脑子里想的是听说淹死之人浮出水面时会浑身浮肿,死得也未免太难看了。
突然有什么声音划破水面,姬央仿佛看到一个黑影往自己游来,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楚,脑子一片混沌。
姬央醒过来时,不敢置信地呆呆望着沈度。彼时沈度正用手掌来回大力摩擦姬央的背脊,湖水太冷了,她身上一直没暖和起来。
“真的是你啊。”姬央呢喃一声,然后抱着沈度的腰就开始哭,受了惊吓的孩子找着亲人了就是这般。
沈度的手继续用力,从姬央的背脊挪到了手臂。沈度的力道太大,可手臂哪有背部耐疼,姬央忍不住叫出声来,“疼。”
“该。”沈度冷冷地回了一个字。
姬央不解地抬起头,“六郎,你怎么在这里?是你救了我吗?”
“你怎么恰好在那里?又恰好救了我?”姬央连珠炮似地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往外蹦。
第64章 人如织(上)
沈度还没回答姬央, 姬央又低呼一声, “哎呀, 玉髓儿呢?”哭过了, 痛过了,总算想起问一问她那差点儿被淹死的小侍女了。
“她没事。”沈度道,“有大夫看着。”
姬央环顾四周, 才见这屋子简陋得只有蒲席,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幅“禅”字。
“既然醒了,就起来吧,这是寺里, 不方便留女眷, 我送你回北苑。”沈度替姬央裹了裹大氅, 那是他的,姬央自己的衣裳早就不能穿了。
因为衣衫不整,姬央自然不能见人,由沈度抱着上了马车, 她从帘子里往外看, 才知道原来自己此刻是在寿山上。
“哎呀, 对了,李将军呢?”姬央又问了一句。
沈度没回答, 慢了三息才道:“受了伤, 没有x_ing命之忧。”
“那我就放心了。”姬央抚了抚胸口,她将小腿伸到沈度跟前,“先才腿抽筋了, 现在还僵硬得厉害,你替我揉一揉吧。”
得,这就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主,沈度的冷脸完全不影响小公主。
姬央见沈度不动,自作主张地将他的手挪到自己小腿上,然后娇滴滴地道:“就揉半盏茶功夫行吗?”
沈度的手在姬央的小腿上捏了捏,力道颇重,姬央痛呼一声,也没敢抱怨,她还是看得出沈度不悦的。
“怎么会突然有刺客呢?是杀我的吗?”姬央还有些不敢置信,只觉得自己也没招谁惹谁,怎么就惹了这杀身之祸。
姬央的好奇心满溢得都快将她淹死了,可眼前那个人就是不说话,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憋死她。
“六郎,你就告诉我行不行?”姬央拉了拉沈度的袖子,她这辈子还从没有哪天能像今夜这般刺激,包括漳水畔那次都没这般刺激。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既刺激又好玩,最重要也最美好的是,她居然没有死,救她的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沈度,在她需要他的时候,沈度就及时出现了,一如当时在云德公主府一般。
姬央还完全是小姑娘的心思,虽然才经历过生死大劫,但心里却觉得值了,此刻的甜蜜完全能弥补先才的惊吓。
姬央苦苦哀求,沈度的思维却有些发散。想起王景阳对吹箫人的评语,心澄如镜,他就忍不住哂笑,由此连招揽王景阳的心思都淡了一半。
看人如此不准,其他事情又如何能信任。
“六郎,你就告诉我吧,让我知道敌人是谁,也能心存提防是不是?”姬央觉得自己嘴巴都说干了,可沈度的嘴依旧严丝合缝。
“既然如此,我且问你,今晚为何会出现在寿山湖?”沈度道。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还需要调查。但李鹤此人的背景肯定要着重再查的。
姬央可不像沈度那么不厚道,她完全不懂吊人胃口,沈度问她,她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花灯节不是还有两日就完了吗?我也不知道你明日究竟有没有空陪我,所以今晚我就自己先出来了。我们先去了东肆,那儿有一个斗场,可热闹了,你知道吗?”
话痨小公主又开始话痨了,从雷鸣讲到晋真,再到张耿和李鹤。也难为沈度为了蛛丝马迹每一句废话都听得认认真真的。
“真没想到张耿和李将军都是绝顶高手。”姬央不无崇拜地感叹道。
“绝顶高手?”沈度嗤笑出声,他有些受不了姬央的话痨了,打断了她的感叹道:“你还没说究竟为何到的寿山湖。”
“哦哦,正要说呢。李将军赢了张耿后,我们先去吃了些小吃,哎呀,那个炙r_ou_烤得可太香了,李将军说一定要吃王记炙r_ou_。”姬央就没办法不话痨,她想把自己喜欢的任何东西都跟沈度分享。
沈度揉了揉眉心道:“继续。”
“后来李将军就说寿山观灯最好,所以我们就到了寿山。可时候实在太晚了,我也爬不动山了,李将军就提议夜游寿山湖,我还没有夜游过呢,就同意了。”姬央道。
从小公主的话里可以知道,所有事情都是李鹤安排的,他的嫌疑本该最重,可正是因为证据太确凿了,反而显得刻意,若李鹤真有心杀姬央,就不该留下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