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羽没想到康靖会突然来看他,这是他父亲生前最得力的助理,好像上一次见这个男人,还是发生车祸的那一天,他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
之后他有没有来探过病,晏羽记不清了,有些时日他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太关注,回忆也都是大段的留白。
“谢谢,我很适应。”
非亲非故的一个人,对他这样表露关心,晏羽有点不适应。
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
“如果……”男人有点生怕这话被当做客套的小心翼翼,“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谢谢。”
两个不会聊天的人凑在一起,绝对是高浓度的Garbage Time,尴尬癌随时发作。
康靖终于站起身,主动推着晏羽把他送回教室,“我带了些小零食,等下让司机拿进来分给你的同学尝尝。”
男人的手覆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透着长辈殷切的重量。
这一瞬,晏羽有些不敢回头,他多么希望一转脸,看到的那个人是他父亲,即便他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也没有关系。
康靖坚持留了他的电话,那些零食也都是稀罕精致的进口货,很受同学们欢迎,一派幸福的周五放学时光,岁月静好。
送这些东西来,是想帮他跟新同学搞好关系,得到他们的照顾吧?
晏羽不由得透过银皇后浓郁的叶片,将目光投向c.ao场上那个一次次跨越障碍的身影。
***
“嗯哼?终于见到小学霸本尊,还以为你连吃饭都嫌浪费时间呢!”董茜一觉睡到中午,掩着呵欠晃到餐厅在晏羽旁边坐下,一脑袋亚麻色乱发用猩红发带束着,脸上的残妆依稀可见,还穿着n_ai牛花连体睡衣。
她红唇一勾,吊儿郎当地,“叫姐姐。”
晏羽赏了她个余光,继续用小勺挖面前的扇贝肉送进嘴里,置若罔闻。
董茜嘴角挂着调侃的笑意,也拿了一只蒸贝直接去吮壳里的汤汁,“现在流行阳光暖男,你扮这么冷酷泡不到女朋友哦。喂!小帅哥,你是不是耳朵也不太好?”
晏羽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淡然道,“不止如此,我眼睛还不好,至今都搞不清你头发是长是短,什么颜色。”他倒希望自己耳朵不好,免得天天被这个夜游神吵醒。
“挺可爱的啊,不是书呆子嘛。”董茜吃吃地笑,“家里可就剩咱们两个被抛弃的可怜孩子了,你该和我团结起来,躲什么?我又不恋/童!”
真是完全无法沟通,隔着八个星系的距离。晏羽放下勺子,抽纸巾擦手,对阿姨说,“我吃饱了,下午想去趟书店。”
“司机陪先生和太太出去了,要不我跟你一起吧,正好也要买菜。”
“不用,我自己可以。”去书店买什么菜,精神食粮?
董茜冲担忧又不敢多话的阿姨努努嘴,“甭担心,正好我下午有空,我带他去。”
阿姨脸上的忧色果然更重,这样难道不是更让人担心吗?
晏羽对这位不靠谱的临时司机自然也没抱太大希望,兀自推着轮椅进电梯。
董茜今天没化浓妆,裸色珠光休闲T恤,就是裤子上破洞太多,勉勉强强还算能看。
“咱们打个赌呗,你说你妈跟我爸能好几年?”
“无聊。”
“我从小就开始看他换老婆,一个接一个,要是集齐七个后妈能召唤神龙,姐姐我早就飞升了。”
董茜自嘲地笑笑,“不过你妈算是最好看的一个,你也不像有的小崽子那么烦……念那么多书干什么呢?反正老爸的钱也花不完,与其给别人花,不如花在自己女儿身上对不对?享受人生啊!”
“那你也得先搞懂什么是人生吧?”晏羽不屑,这便宜姐姐二十几岁了,世界观还停留在幼儿园阶段,张口闭口吃穿玩。
董茜跟在他身后出了电梯,伸出一根手指戳向晏羽的侧颊,“人生就是活着呗,吃好穿好玩好……遇到美人多看两眼。”最后这句纯粹变成了调侃。
她嘴上没有把门儿的,什么都敢说,但晏羽没想到她会伸手过来,转着轮椅往旁边躲。
偏偏单元门口有一级不算高的石阶,轮椅的一只轮子偏着滑了下去,紧接着重心一歪,连人带车整个侧翻了下去。
那一滑晏羽已经感觉到了不好,他甚至瞥见了董茜惊诧的表情,下意识探出左手去支撑,整个掌根和小臂都蹭在地面上,登时火烧一样的疼。
“哎——”董茜对着侧翻的轮椅跳脚,不知该从哪儿下手,跑下台阶想先将人扶起来。
晏羽侧身伏在地上,挥开她的手臂,“走开!”
“我扶你起来啊!”
“不用!”
“不用你自己起得来吗?!”
“跟你无关!”晏羽看向自己的左臂,因为挽着袖子,整个小臂外侧到手掌都被蹭得血渍斑斑,像是被铁刷子胡乱刷过,擦破的皮肉里嵌着细碎的砂砾灰尘,视效相当骇人。
他忍痛活动了一下,感觉骨头应该还好,没有断。
刚好阿姨跟着就出来买菜,一出门被眼前一幕惊呆了,赶忙小跑着过来跟路过的邻居一起把晏羽扶起来。
“怎么刚出来就摔了啊?这得去医院检查下吧,我先给太太打个电话。”
“不用了。”晏羽拦下阿姨掏手机的手,“皮外伤,是我自己不小心。”电话打出去他妈也未必就能立即赶回来,还不如干脆就不抱期望。
他这么说的时候,董茜瘪了瘪嘴,也是一脸愧疚,抢下阿姨的买菜包,“行了行了,你先带他上楼清洗一下,我叫家庭医生来看看。晚上你也别做饭了,我请客叫外卖。”
阿姨特后悔,早知道就不该把他交给那么不靠谱的姐姐,“这擦伤面积挺大的,是不是疼得厉害?”
晏羽抿着唇,脸色有些发白,的确像被火烧一样疼,“还可以。”
半小时后,他的半条胳膊被家庭医生给包成了白粽子,连手掌都缠了纱布。
晏羽对这个造型有些无力吐槽,不过看见董茜那种捅了篓子惴惴不安的表情还是挺解气的,良心没被狗吃干净嘛。
他白着一张小脸病弱兮兮地问,“以后你晚上可不可以安静一点,我觉轻。”
董茜讪着脸点点头,觉轻?我看你是矫情!今天这事故责任起码五五开吧,开个玩笑摸你下脸居然反应这么大?是不是男人!
***
周一上学,刚一出家门,晏羽就将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刷刷刷全都拆下来丢进垃圾桶。
这半条手臂依然触目惊心,满是划痕和紫红的血痂,接触地面的那一侧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连腕表都不敢戴了,碰一下撕皮一般地疼。
好在绝大部分都能被衬衫的袖子遮住,只余手掌那一片,不注意也看不到。
下午的大课间,实验中学在线公布了文理分班的结果,易乘风报的居然也是理科班,晏羽觉得自己松了口气。
又到了俩人约好的锻炼时间,还没等晏羽想好怎么将胳膊上的伤遮掩过去,毕竟碰了会很疼,易乘风就已经率先发现了异常,“你怎么没戴表?”
他一拉晏羽的手腕,看见那片赫然从衣袖里蔓延出来的伤痕。
易乘风解他的袖扣查看时,手指因为愤怒有些微微发抖,解了好几次才解开,随即松松将袖子往上一提,狠狠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打你了?!”
什么?晏羽茫然地仰脸看向他,你在脑补什么狗血的情节?继父伙同亲生母亲虐待未成年残疾儿子?
他这一脸被易乘风解读为既胆怯委屈又想隐瞒家丑的表情,像是彻底验证了易乘风的猜测,“法治社会了,还敢明目张胆地家暴?!”
话说他亲妈苏享惠还不是经常家暴他,也没见当事人自己有多激愤,毕竟他皮糙肉厚的,比小少爷抗揍多了。
晏羽这样乖巧柔弱的小孩儿,居然也有人舍得打他!
“没有啊,”晏羽去拉他的胳膊,“是我自己不小心滚了台阶,谁家暴谁?”
易乘风难以置信地看过来,自己弄的?那他刚刚的反应好像有点尴尬……
“你多大人了?自己不会小心点儿!”
“是,我以后会小心。”晏羽晃了晃自己受伤的胳膊,“那今天,还锻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