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乘风想也没想就抬腿出了门,一路往晏羽家所在的小区找过去,边走边拨晏羽的手机,反反复复一直没人接听。
他知道晏羽房间的窗口,黑着灯,刚过八点,晏羽不可能休息这么早。
易乘风重新翻出晏羽最后发给他的那条短信:家人来接我,我先走了,再见。
家人?再见?这都不是晏羽习惯使用的词汇……司机来接我了,明天见……这才是他惯常的表达方式。
他的脑海里重新闪过放学前那一瞥,晏羽的习题册摊开放在课桌上……易乘风愤然地攥紧了拳头,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一拳,他什么时候不把桌面收拾得像没人用就离开学校的?
当时他都已经拐过走廊就差几步便到储物间了,为什么没有进去看一眼!
易乘风迈开长腿向着学校的方向飞奔过去,小晏一定是去练习的时候忘了带手机,摔倒了是吗?受了伤起不来?他那种倔强的x_ing子又不会轻易呼救让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对不起,小晏,我来找你了,等我——
易乘风没打算走正门跟半聋的看门大爷唇枪舌战半小时才进去,而是直接从小c.ao场那边翻了墙进去。
小c.ao场就在教学楼西侧,紧挨着L形走廊的短边。
易乘风飞奔到储物间外面,趴在窗户上往里看,黑黢黢一片不似有人的模样。他点亮手机上的电筒灯光贴着玻璃照进去,依然看不到人影,小晏不在储物间?
这究竟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易乘风不甘心,绕到走廊尽头的那个卫生间窗外,他和赵柏生他们经常偷偷到这里抽烟,知道这儿的里间有一扇窗上不了锁,可以从那钻进去。
不消片刻,易乘风已经站在了当初‘救火’的那个卫生间里,这里没有人。
他穿过卫生间进入走廊,往六班教室的方向走过去,“小晏!”易乘风不算大声地喊了一句,声音颤抖,“小晏——”
“小晏,你在吗——”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走廊里,漾出令人汗毛发冷的回声。
嘭,嘭,嘭……
易乘风突然停下脚步,耳朵捕捉到了几声异响,像是钝物轻轻叩击发出的闷响,如若不是在静夜里细听根本无法发现。
“小晏!”
他大喊了一声,麻木的头脑一时分不清那种异响的来源,又被渺茫的希冀撩拨,心头急躁得冒火。
嘭,嘭,嘭……
声音仍在耐心地继续着,只是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
易乘风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几乎是挨间屋子找过去,乒乒乓乓地撞开了不知第几扇门。
终于,在一个储物间里看到了晏羽的轮椅……只有轮椅,人呢?
“小晏——”
易乘风瞥见歪在地上的那个人影时,心脏紧紧揪成了小小的一团,像个黑洞一般将所有的光和声音都吞没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伏在地面上安静的一片影子。
“小晏……”
他双膝跪地将晏羽搂在怀里,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别怕,我来了……没事了啊,小晏对不起……”
撕开粘在他嘴上的胶条时,易乘风根本不敢用力,怕他会疼,又急于帮他摆脱这种屈辱的束缚。
晏羽的手腕上被胶带缠了好多道,易乘风扯了几次都没扯开,慌乱地从身上摸出钥匙,切着胶带用锯齿反复划了几次才割断。
晏羽的双手刚刚摆脱束缚,便抬起来轻轻推了他一下,是的,那是一个推的动作,带着明显的拒绝。
易乘风一怔。
“轮椅……帮我推过来……你别动我,我裤子脏了……”他无法移动,被困在这里四个小时,根本控制不住尿意。
太狼狈了啊,“你别看,别……”
易乘风扯下外套裹在他身上,直接将人抱起来放进轮椅。
谁干的?这他妈到底是谁干的!他发誓一定不会放过那个混蛋!
出去校园自然要比进校园容易得多,易乘风没有直接送他回家,而是找了最近的一家宾馆登记了一个房间,他不能让晏羽这个样子见人,更不能让他现在一个人呆着。
“没事了,我们去洗一下,你受伤了吗?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晏羽舔了下破裂的唇角,抬手遮住脸,“没有,别开灯,求你——”
易乘风把刚刚点亮的灯拍熄,只余一盏昏黄的小夜灯。
只这一点光亮,也足够看清他手腕上被胶带绞出的红痕,还有……他移开手掌时,两颊垂下的一双晶莹的泪痕。
那泪水如同流过冷玉的一泓寒川,安静地挂在晏羽那温润瓷白的面颊上。
这是易乘风第一次亲眼看见他流泪,小时候他伸手握住水果刀的时候没有,练琴练到拿不住杯子的时候没有,被好朋友误会赶他走的时候也没有;他摇头表示自己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没有,对着晏家旧宅那道以后都无法翻越的障碍的时候没有,甚至连生了病失去高考机会的时候也没有……
晏羽的眼泪像一汩寒泉,将他的心浸在里面冻得发抖,也像一汪热油,将那没有指向的怒意烧得火旺。
现在不是问他缘由的时候,易乘风小心地帮他将衣服裤子一件件脱下来,抱着他去浴室冲洗。
这一次晏羽居然没有拒绝,连一丝一毫反抗的动作也没有,认命一般靠在他怀里,任凭他一点点帮他将全身都仔细地擦洗了一遍。
浴室里同样没有开灯,只有暖黄的光从磨砂玻璃门影影绰绰照进来。
易乘风边洗边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还好,并没有,甚至刚刚帮他脱掉衣服的时候,他的衣服也是穿戴整齐的,事情应该还不算太坏,“小晏,没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绷紧了下颌,咬肌隆起,显得声音有些生硬,一滴s-hi咸掠过唇角滴在晏羽背对着他的后心上,消无声息地混入花洒的水流中有如不曾存在过。
易乘风用两个人的手机分别跟家里请了夜不归宿在同学家住一晚的假,晏羽那边他联系的是阿姨,阿姨之前就知道这个经常带晏羽出去运动还送他放学的大男孩,对他丝毫不疑。
苏享惠那边就好说很多,基本属于放养,打个招呼几天不着家都是被允许的。
他将晏羽裹在大浴巾里抱到床上,一点点帮他擦干,然后将自己的长裤和T恤脱下来给他穿上。“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把衣服洗一下再吹干……”
易乘风起身的时候,里衣的衣襟被什么刮了一下,他才发现刚刚晏羽一直攥着他的衣服,听见自己要走开才松手的。
就这尾巴尖儿似的一点牵绊,瞬间就让他的心酸软了一下。
他飞快地钻进卫生间将晏羽的衣服洗净绞干,晾在通风扇下面,本来想着再用电吹风吹一下可以干得快些,一转身便看见晏羽已经自己起来了,垂着腿坐在床边像是在等他。
他并没有比易乘风矮很多,但因为人太瘦弱,易乘风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支在身侧床边上的双手因在求救的时候用力敲击地面撞得淤痕交错。
晏羽看见易乘风走过来,仰起修长的脖颈看着他,向他伸出手臂,“我想站一会儿。”
“好。”
小小的房间里溢满柔黄的灯光,像是世上最最安全和温暖的角落,两张床中间狭窄的过道里,一对少年紧紧相拥,有如彼此不可或缺的依靠。
谢谢你再一次带我回来,回到这温暖的人世间。
易乘风最大限度地将晏羽裹进怀抱里,让他的下颌抵着自己的肩窝。
我特么怎么就那么蠢,当时为什么没再往前走几步,为什么没再打个电话问清楚……
“是什么人?”
他这一句问得声音不大,胸膛急促无序的起伏和激荡在唇齿间的缭乱气息却透出深藏于胸的盛怒和恨意。
校园霸凌居然用到了晏羽身上,欺负他一个不能走路、无力自救的人!
只要晏羽那个被反绑双手封住嘴巴,倒在地上移动不得的无助模样在脑海里闪过一次,他的理智便在万丈深渊边缘滑落一次,脱缰野马一般拉也拉不住。
晏羽摇摇头,“我刚进到储物间就被人捂晕了,我没看到他们的样子。”
这样也好,一场有预谋的绑架案,演变成了一次找不到真凶的校园霸凌。尽管他被绑了几个小时,屈辱又狼狈,但这种程度是连轻伤也算不得的吧,故意伤害?非法拘禁?每一项罪名都很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