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一早的轶闻,早读的秩序颇为混乱,班长汤秀丽出面维持两次收效甚微,干脆自己戴上耳机默单词了。
晏羽盯着前面的空座位发呆,易乘风这周正好换到他前面,今天居然又犯了迟到的老毛病,快八点了还没来。
聊天框里还躺着昨晚他发给自己的那条短信,只不过晏羽这一夜并没有做美梦,反而在天亮的时候做了个噩梦,之后再也没睡着。
“你就要迟到了。”晏羽发了条信息过去。
“马上到。”易乘风秒回。
晏羽一颗不知为何空悬着的心似乎稍稍落到了实处,的确是起晚了吧,应该不是别的事情。
他转头望向窗外,银皇后浓绿的叶片勾勒出一方视野,易乘风等会儿应该就会从这里跑过去,再转进西侧门,赶在老师进教室前蹿进椅子里。
也许就是下一秒。
“我艹你他妈可算来了!”
刘开迪的抱怨先一步在身后响起,晏羽闻声转过头。
易乘风,他从哪儿进来的?
没穿校服,T恤的帽兜一直遮到前额,脸上还挂着明显刚刚用水洗过的s-hi痕,少见的苍白面色衬得一双瞳仁乌黑深沉……
哪里不对?哪儿哪儿都不对!
晏羽抬手去拉他,仰起的视线径直落在他的深眸中,掌心却触碰到一片微凉。
易乘风塞了一瓶青柠汽水在他手里,又用那只在指节上缠了一圈白布的手摸进衣兜,掏出一块牛n_ai巧克力。
他蹲下来,一只膝盖抵在地上,将晏羽的视线拉平,彼此的脸清晰倒映在对方的瞳孔里。
“小晏,对不起——”
怯懦,颤抖,虚弱,濒临崩裂,每一种都不是属于他的风格。
这个角度和距离,晏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额角那道寸许长的伤痕,暗红的血痂新鲜未褪。
不,不是的……晏羽睁大眼睛惊慌地摇头。
“风哥,这,哎——”
易乘风呼地起身,扭头往后门走出去,肩膀撞开了话说半截一脸懵逼的刘开迪,“拦着他,别让他看见——”
刘开迪被他一扯,挡在了两人中间,拦住了晏羽出去的路。
急促的警笛由远而近,刺破宁静。
一辆开着红蓝双闪警灯的警车在实验中学伸缩栅栏门前停下来,熄灯静笛等待门开。
抱着手机正在查看短信的王坤老师挂着一脸惊诧的表情恍过神来,匆匆起身奔出办公室,原本整理好放在桌边的教案被哗啦撞翻一地。
易乘风沿着走廊径直朝教学楼正门走过去,那里是朱主任最常出现的地方,他平日里唯恐避之不及的禁地。
“易乘风!回来!”
他脚步一滞,浓重的呼吸险些将红透的眼眶压出一个裂隙,又生生被紧锁的牙关拼命咬住。
对不起啊,小晏,我让你失望了——
身穿制服的三名公安在朱主任和万副校长的引领下快步踏上教学楼门前的台阶,穿过正门转入走廊。
易乘风停住脚步,缓缓并拢双手举到身前。
王坤踩着方根皮鞋嘚嘚嘚奔下楼梯,抓住易乘风的双手将他护到身后,“等一下,等一下,我是他的班主任,我叫王坤,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弄清楚情况……”
一名年轻警察神色肃厉,“易乘风是吗?他已经是年满十八周岁的成年人,具备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和刑事责任能力,且已经通过110报警台向公安自首了自己的违法行为,我们会将他带走羁押调查,请校方积极配合。”
咔嚓,银色镣铐圈住双腕,像两只保险起见同时出现的句号,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易乘风知道他身后有许多双眼睛正拥挤在走廊里目睹这一切,没关系,没所谓,只要别让小晏看见就好。
“易乘风!回来!”晏羽的那一声挽留依然无力回荡在耳畔,他从未听过他如此绝望的呼唤。
我可能回不来了小晏,希望你不会恨我。
***
“……王老师,你相信我吗?他真的是因为我……我们那天没有报警也没有跟学校说,是因为他不想别人知道了让我难堪……我愿意去跟警察解释,跟谁解释都行……”
晏羽的眼圈泛着s-hi红,双手按在办公桌的桌沿上,指尖因用力褪了血色,“事情是因我而起的,我愿意跟他一起负责任,一起受处罚……”
易乘风,不管你发现了什么,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替我扛着。
办公室里只剩下王坤老师和晏羽两个人,王老师一整个白天都在为易乘风的案子奔波,向各方了解情况、见他的家长沟通事件前后细节、安抚好奇心旺盛的学生……连她正常要上的课时都跟别的老师做了临时调整,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转了一天,却没想到晚上回来晏羽仍然在等她。
“小晏你冷静点,我相信你是个诚实的孩子,你说的这些或许可以帮到他……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没那么简单,谭赫伦那边虽然没受什么硬伤,但这个行为本身带有侮辱x_ing,警察怎么认定还很难说……另外,他还不是最要紧的,另一个受害人叫钱罡,他的情况比较严重,据说至今都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你听老师的话,先回家去,别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我爱人有个同学是做律师的,我已经联系了易乘风的父母帮他们介绍,在情理范围内老师都会积极帮他……但如果易乘风他真的做错了事,他也该依法承担责任对不对?”
他真的做错了事,可这些错都是为自己担的呀。
晏羽一双水洗过的眼眸黢黑黯淡,“他的父母……一定特别难过,特别担心……”
王老师抬手拢了下他前额的碎发,“所以你要按时回家,别让你的家人同样担心你。”
没有了呀,除了易乘风,没有人会担心他了——
彼时已经过了晚自习放学的时间,王老师简单收拾一下打算亲自送晏羽回去,刚走出办公室,就遇到了等在走廊里的几个学生。
“王老师,我们送阿晏回去吧……风哥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这样肯定有什么原因,王老师您帮帮他……”刘开迪倏地转过身去,掌心按在鼻尖上用力揉着。
李敏旭抬手推了下眼镜,“王老师,早点休息,我们几个一起送他,保证安全送到家。”
除了他俩,还有赵柏生和二班的骆荀。
骆荀杵在一边,神情尴尬。毕竟二班和六班因为足球闹得各种小摩擦,平时两边男生见了面也经常半真半假地互戗,没个好气儿。
这次受害人跟他一个班,但他又是易乘风的朋友,主动跑道六班的阵营来得顶着不小的舆论压力。
“那个钱罡是在尹煦他们的棋牌社出事的,风哥昨晚没回家。”赵柏生依然比旁人消息灵通,“看来是风哥一早就想好过去找他了,还有,他和谭赫伦是姑舅亲的表兄弟,要不是出了这事别人还真不知道。”
“那死要面子的傻逼怎么可能自己承认有钱罡那样的亲戚,真他妈活该!风哥干这事儿真是欠考虑了,就应该叫上哥们儿一起!”
李敏旭磕了人来疯的刘开迪一脚,“得了吧你,还嫌麻烦不够大?”
一直默不作声的骆荀低头踢着小石子,“这次好像真的麻烦了,风哥的国家二级刚批下来,要是背了处分要影响高考的……”
影响高考那是轻的,故意伤害,会坐牢吗?所有人心里都画着大大的问号。
“风哥不是这么没准谱儿的人!”刘开迪恨恨地薅了一把路边洋槐树的黄叶,“那帮畜生到底怎么惹他了?!”
晏羽突然伸手抓紧了转动的轮圈,“是因为我……”
四个人听晏羽讲了那天的事情,脸上一水儿的震惊加愤怒。
“我——艹!”刘开迪也想原地爆炸,“我他妈还以为是过年那阵子和以前那些乱事的历史遗留问题,一开始还看着他怕他搂不住火儿。后来看风哥挺有正事儿了,一门心思准备考试,见着屎也懂得绕道走,我特么还挺放心……这帮牲口还他妈是不是人!”
李敏旭:“这么说,他俩肯定跟这事儿有关!要是他们同样有错是不是风哥这边就能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