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他成了一名军医。私底下帮歌舒霆调养。不出一个月,便清理掉了他体内的淤毒。歌舒霆很是赏识他,加上都是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心高气傲,恃才傲物,杂七杂八地不打不相识,两个人很快成了知己。
歌舒霆是个比较完美的君主。天生一股豪气,大气而且仗义。虽不排除这是他非常时期的对策,他们的感情倒真是不错。显王反,驻扎在匈奴那边的守军挥师南下。
有一次比较倒霉。云扬所在的部队将领阵亡。全军大乱,显王的军队咄咄逼来,云扬爬到高处用内力一喊:“都他妈的安静下来!还是男人么!还想活着就听我的!”
没人知道这个小军医能干什么。但是几乎是本能反应般,停下了内讧,跟着小军医进进退退。
后来他们赢了。
佩戈笑着对歌舒霆说,“我早说过,他不是池中之物。”
佩戈公主建议歌舒霆提拔几个忠勇善战的青年将领,以培养自己的心腹。云扬当然在考虑之内。后来云扬举荐了一个马夫,连氏都没有,出身侍奴。云扬对他说:“男子汉大丈夫,是打扫天下,还是打扫马厩?”那十八岁的马夫坚定地说,“当然是天下。”云扬点头说:“很好,那我便叫你迫北,希望你能做到。”
他十三岁拜将,很多人不服。后来,是没人敢不服。
杀便杀,屠便屠。云扬发起狠来横扫千军,片甲不留。外族人怕他的残虐,叫他“诺罗”,就是魔鬼。他喜欢,于是自称诺罗将军。更多人叫他“十三少将军”,他是大凛历史上最年轻的将领。
他认识了毒圣的嫡传弟子连远桥,两个年轻人一医一毒不分上下,最后用最直接的男人的方式对打,还是没分出上下。后来才知道,他是歌舒霆破格提携的几个年轻将领之一,连远峰的亲弟弟。
不过,朋友倒是交上了。连远桥多少有点崇拜他,对别人说,这个人,天生是手握帅印的家伙。
他爱极了战场。
铁骑绕龙城,旌旗卷天风。原来如此。平野千里尸体遍布,鲜血逆流,他骑在马上放声大笑,指点山河。幸存下来的士兵曾说:“那时候,天下仿佛唯十三少将军一人而已。”
杀伐决断,残忍忠勇。他一样不缺。歌舒霆对着求和的使节笑道:“诺罗将军为朕之右刃,唯恐右刃不豫!”
十七岁,利用薄暮山的沿峡谷,两千人胜了十万人。
天降传奇。
故事本该这样发展下去,尉迟云扬成为王侯将相。偏偏天意弄人,命运悄然地偏离了它的轨道。放假探家,误入峡谷,由此误尽一生。
他知道洗砚阁是干什么的。本来是个江湖杀手组织,本在大凛大楚交界,谁都不管。但是不该接了大楚的活儿,一直在刺探大凛的军事。柔儿自己可能不知道,但是歌舒霆未必这么想。
皇上大怒,要杀了月柔示众。歌舒霆想借此端了洗砚阁,除掉一个挡在大楚面前的麻烦。而且,大凛的将军,是不可能和一个探子杀手白头到老的。
君臣反目,歌舒霆大概没有想到他的诺罗将军会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一切。而他却做到了。歌舒霆利用尉迟景阳,拐着弯地通知了他。尉迟景阳知道后大怒,从萧瀚山庄赶来,劈头盖脸地给了云扬一顿耳光。云扬闭着眼睛受了,嘴角都淌下了血。柔儿惊恐地睁大双眼,盈盈含泪。尉迟景阳冷笑:“想进萧瀚山庄?自废了武功去!”他大叫“不要柔儿!”扑了过去,却接到了柔儿抽搐的身体。
小小的,几乎没有重量的,在他怀里团成一团的柔软身体。
“很疼。”柔儿用童音未脱的嗓音轻声细气地说,“柔儿很疼。”
他咬着牙,哽咽道,“云哥知道,云哥帮你。”
尉迟景阳一甩衣袖:“冤孽!”走之前,喟然叹道:“云扬,你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是,心甘情愿。什么诺罗将军,什么帝国右刃,他都不要了。抱紧怀里小小的身子,他疼惜地亲亲柔儿的小脸:“柔儿放心,云哥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了。”
柔儿把脸儿埋在他怀里,像小猫儿似的呜咽。
洗砚阁主人闻此,亲自动手欲杀了歌舒霆。斗来斗去,云扬一身血地拎着洗砚阁主人的头,踉跄着走进皇宫。正在上朝的文武大臣惊恐不已,他把那头往地上一扔,对上歌舒霆平静的双眼。
“我救了你两次。你放过我吧。”
然后武林朝野就传出了笑话,堂堂的十三少将军为了一个男人,自甘卸甲。
挑着银丝的云铁重甲。寒光凛冽的将军战刀。临走之前他一夜未睡,反反复复地擦拭着穿了四年的铠甲。将军府要收回,将军印和将军甲自然也是。他刚刚十七,天降的传奇刚刚有了个辉煌的开头,便戛然而止。仓促地让他狼狈。
回到萧瀚山庄,他窝在家里精心替柔儿调养身体。外面早将他当成笑柄传得沸沸扬扬。冲冠一怒为红颜舍弃一切还算的上是佳话,那为了个小倌似的男人十七就解甲归田搭了自己的前途就是笑话了。他懒得理,尉迟景阳一怒之下离开了萧瀚山庄。他愧疚,可是没有办法。
知道一天,他发现月柔竟然怀孕了。
他懵了。
这意味着,他随时会失去他。为什么,他只想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为什么。看着柔儿日渐惨白的脸,他急疯了,他要处理掉那个孽种。柔儿发现了。他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以死相逼,非要生下孩子。
云扬终于落泪:“那会死的。我不许!”
不许又如何。柔儿的肚子还是大了。
小小的柔儿倚在床上,一脸幸福地和肚子里的宝宝讲话,有时候还格儿格儿地脆笑。柔儿给宝宝起了个小名,叫“福儿”,意思是,他很幸福,很幸福很幸福。而他只好每天在药室书房没命地研习,配药,压制住自己的惶恐。
他怕,害怕自己到最后一无所有。
还好有个师妹。他把灼儿请到庄里,却忽略了她眼里的恶毒。他到底还是不了解女人的心。城管家看她不顺眼,提醒他小心。他不以为然。
城管家就是连远桥。远桥也爱柔儿。所以,远桥要求,要看着他给柔儿幸福。
他没想到,叶灼儿竟然会给柔儿下毒。
柔儿生福儿生了两天两夜。他只记得,血,到处都是血,仿佛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战场上什么都见过的他竟然发起了抖。柔儿哭叫着呻吟,被褥都被他给撕烂了。最后柔儿连哭喊的力气也没有了,轻轻微盍着眼帘,似是要睡去。他惊叫,“柔儿,柔儿,不能睡啊柔儿……”以至于,他根本没看见叶灼儿在一边做了些什么。
孩子终于出来了。柔儿陷入重度的昏迷。城管家在门外嗅到了毒液的味道,破门而入
叶灼儿的伎俩瞒不过他。她抄起刚生出来的小婴儿,就往桃花林跑。小婴儿连声哭声都没有,可能早被她闷死了。柔儿突然醒过来,爬到门边,哑着嗓子哭喊,宝宝宝宝……那边的小婴儿听懂了似的,突然哇哇大哭。
等他清醒过来,叶灼儿几乎被他给砍碎了。小小的婴儿蹬蹬脚,挥挥手,依旧哇哇地哭。他惊奇地发现,这是他的儿子,小手小的只能握住他的一根手指头。
他茫然。这个孩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出门求药。所谓医不自医,这个道理他懂。只是他没想到,他的爹爹竟然来了。趁他不在,把孩子塞进月柔怀里,然后把动也不能动的月柔扔出了门外。
他回家的时候,天下着大雨。柔儿倒在门外,怀里护着婴儿,没声没息。脚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包袱,散了一地凌乱的几件衣服。
他愣愣地走上前,抱起僵硬冰冷的身子。犹记得刚认识他时,那温热柔软,散发着幽香的小身子。怀里的是他吗?这是谁?
他没多想,拔出剑就要自裁。尉迟景阳一石子弹开他的剑,他冷笑:“有柔儿便有儿子,没有柔儿,儿子就随他去了!”
尉迟景阳,终不能语。
他们要上天山。月柔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拖了。临走之前,月柔要看看孩子。宝宝被放在他身边,可爱漂亮极了。柔儿没法抱孩子,就一个劲儿盯着孩子看。宝宝一哭他就跟着哭。只是,当时余嬷嬷没有发现,他们的少庄主,也在哭。
叶灼儿是师尊的独生孙女。他在雪地里跪了四天五夜求师尊救柔儿。师尊打开门,当胸就是一脚。他连连吐血,还是不停地磕头,口中哀求,“求师尊救救他,求师尊救救他!”师尊冷笑:“行,我救他,不过只开方子。药材你们自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