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耀站在回廊里,廊檐的影子正好盖在他的脸上,看不清表情。手却加倍地用力,攥得刀柄上血丝一片。
云扬只能抱着柔儿,咬牙沉默。突然觉得怀中小人停止了颤抖,他低下头,正撞见柔儿那黑沉沉的眸子。柔儿突然笑了,一时间笑得风情万种,柔媚至极。
“云扬哥,我打算杀了柳国那个贱女人,我要让那些人给儿子陪葬。我要让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云扬的手臂渐渐收紧:“好,你想怎样,便怎样。”
雷耀也笑了,光亮处那笑优雅残忍,漫不经心,竟然像透了一个人。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心里着实叹了一下。
颇有些自嘲。
当真是祸害遗千年。这么有逗料的家伙,老天都不舍的让我死了。
仰面浮在水面上,看着瘴气弥漫的周围。有些尸骨,是动物的。周围的水面泛着紫光,我看看自己的身体和脸,是不能出去见人了。
肿胀,溃烂,流脓。
原来我的皮相还是不错的,这下连这个优点都没有了。奇怪,关节好像能伸开了。身体也不僵硬了。
算是死过一次了么。
“又二月,战事稍懈。兰陵围蘩焉数日,蘩焉自乱。”
——《大国书·兰陵王本纪》
菱沁摔了折子:“我柳国的防务竟如此不堪一击么?”
满朝文武低头不语。小皇帝自己坐在龙椅上打了个大大呵欠,一脸的无聊。菱沁冷哼一声:“诸位爱卿不是都博学多才,出口成章么?这么这下子都没动静了?”
当然没动静。百官心里也是冷笑:讲理怕是也不与你这伤风败俗的婊子讲。自古便是男子瞧不起女子,哪有女子当政的道理。况且眼下菱沁日子过得也忒舒坦了些,三宫六院的男宠,俨然一女皇帝。按照伦常,这和无耻滥妇有何区别?文武懒得理她,大不了罢官,刚好离开这是非之地。菱沁也是聪明人,顿时柳眉一竖,伸手往案上一拍:“众位爱卿倒也不必日此。本宫一个妇道人家当政自然是有人看着不顺眼。奈何本宫幼年失祜,没得有人调教,先帝看着本宫可怜,收养在身边,列为臣工的言谈举止,德行修养本宫倒是模仿了个透彻。众位也算的上是本宫的前辈了。现在咱们大柳只有本宫一个妇道人家撑着,也得仰仗着诸位的忠心耿耿。先帝在时,曾说‘不忠之人不可罢,宜杀。’现在国难当头,本宫倒也明白了几分先帝的意思。”菱沁巡视了众人一番,继续冷道:“众爱卿也算本宫的前辈,若是不忠,本宫可如何是好?”
底下臣子们脑门上冒了一层汗。饱读诗书自然知道最毒不过妇人心这句话,菱沁政见不见卓著,y-in狠毒辣倒是不输给这些个乱世枭雄们。柳国不过是个藩属国,大楚好点,就归大楚,大凛强点就归大凛,说难听直白点,就是个两姓家奴,在人家脚底下讨生活的。这女人倒是够横,立了新帝,收拾了后宫,便大发国召,照会了周边几个小国,自称是“大柳”。真武帝和邵阳帝一笑置之,菱沁便不知所以来。不掂量掂量自己有个几斤几两,哼哼。既然在朝堂上混的,都是老泥鳅。这女人要折腾便折腾,要是亡国亡在“大柳”两个字上,也算得上是千古的笑柄,却没他们什么事。反正也是藩属国,到时候破了城,也不算了投降,继续为官堂皇上也过得去,也不是“贰臣”。既然这么说,几位首辅便开始谏言。乍一听有理有据,细一想全是屁话,不痛不痒。菱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又不能发作。五岁的小皇帝坐在真龙宝座上扭来扭去,最后憋不住了,带着哭腔咧嘴道:“皇姑估,朕要尿尿!”当下有臣子没忍住闷笑出声。菱沁甩袖子起身,旁边的太监尖利的嗓音一喊:“退朝——”,众位臣子等菱沁走远,纷纷散去。微微摇头,互相一看便知道,这“大柳”,存不得了。
人还没散干净,殿堂外跌跌撞撞闯进来个一身血污的人,嘴里喊道:“报——急报!”大臣们忙让开个道儿,那人语无伦次地喊道:“皇上!兰陵军来犯,离蘩焉只有五千里远!”
人呢?龙椅上空空的。万岁爷,撒尿去了。
众臣子该干嘛干嘛,走的干干净净。
第59章
伤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感觉不到疼了。
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是真的。
不知道我现在这副德行,娘看了会不会生气。在潭子里泡了几天,我做了个决定。不能像个怨妇似的要死要活的。既然死过一次了,那算的上是重生了吧。就算是为了娘,我也得嚣张地活着。
祈元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地方。死都不怕,当然不怕活着。我在沼泽底部摸到了一处岩壁,似乎有洞。我想了想,屏住气息,沉了下去。果不其然,是一处豁口,倒八字的样子,另一半穿过崖壁,在水平面之上。一路摸上来,看见了光亮突然欣喜无比。跌跌绊绊地走在尖利的石子上,觉得脚底下已经没有皮了。
我娘好像说过我小时候不哭,学走路的时候无论摔得多惨都不哭。其实很疼,真是很疼。胃里和口腔里泛着恶臭。我现在连胆汁都没得吐了。但是很好,很不错。这些感觉起码正明我还活着。
不知道走了到底多长时间。我开始想我要是死在这里了可怎么办。我靠在壁上,冷硬的触感让我清醒不少。我继续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着。
坚决不死。坚决不。这辈子我都是在和老天赌博,结果我输的一塌糊涂还差点搭上了x_ing命。既然如此,我就不在乎接着赌了——反正我也没死,赚了条命。
稀里糊涂地爬了出来,竟然发现自己站在凤凰门的药炉外面。药炉里一片狼藉,静又不知所踪。我踉踉跄跄地推门进去,隐隐地听见孩子的哭声。眼前发花,我喘了一口气,哑着嗓子轻轻唤到:“田七?川贝?黄芪?”
估计是被我难听之极的声音吓到了,哭声骤然而止。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小孩子惊恐的尖叫。我顺着墙壁滑到,拼着力气说:“别害怕,我是雷哥,虽然难看了点儿……”
过了一会儿。黄芪从一个破屏风后面探出头,犹犹豫豫的小样儿,“雷,雷哥?”
我尽量做出不狰狞的表情,点点头。
黄芪看着我,突然放声大哭:“雷哥——你怎么才好?你怎么才来?”
我惊讶:“怎么了?”
黄芪朝我爬来:“雷哥,你救救田七吧,求你救救田七吧……”
我一咬牙,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到屏风后面,干枯的手指握住了屏风的棂格——田七倒在地上,胸口一个上c-h-a着把大刀,歪倒了一边。田七小小的身子承受不了钢刀的重量。
我轻轻跪下,和那几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田七的小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我说,“田七,醒醒。”
田七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小嘴儿里喃喃道:“雷哥……”
我颤着声音说,“唉。”
田七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来,轻轻道:“雷哥,痛死了……”
我摸摸他的连。地上的血已经凝固,刀口的周围堵了一些破布,几个孩子都是两手的鲜血。
川贝的眼泪刷刷地淌:“怎么办,雷哥,止不住,我们像了所有的办法,血还是止不住……”
田七挣扎着要睁眼。我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好孩子,你雷哥现在很难看,别看了……”
田七微弱地说:“雷哥,你来了,真好……”
真好。好什么?傻孩子。我来了,你还是走了。
我抚摸着那具小小的身子。那天晚上还躺在我怀里,撒娇耍赖地要我讲故事。月色映在他那对大眼睛上,扑闪扑闪地熠熠生辉。
他说,雷哥,我记得你哟。
他说,雷哥,被你保护在身后就看不到你凶恶的表情喽。
傻孩子。
傻孩子……
柔儿疯了。云扬觉得事情已经不能掌握了。柔儿言笑晏晏地看着兰陵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柔儿将杀手一些简单但非常实用的杀招改进成了cao练士兵的基本课程。柔儿告诉他们人的身体哪里最脆弱,哪里一击致命。柔儿曾经很兴致勃勃地计划着,要屠尽蘩焉,甚至做了周密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