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不见的那个“鬼影”此刻仿佛灵魂已经被这些刀子般的眼神在灵魂上扎了个三刀六洞,几乎要扒不住张晗的后背,摇摇欲坠天旋地转起来。
不知道是脑子实在小还是神经过于粗,他至今没有发现张晗的异常之下隐含的怒气,反而捏着蚊子般的声音,火上浇油的来了一句:“你别这样跟我说话啊,会被当成神经病的!”
张晗瞬间被气了个仰倒,一股邪火从心口蹿了出来,燎原一般将他烧了个炸。手上一块五花几乎让他徒手捏出油来。
好巧不巧,不远处的好奇大妈观察了他许久,扯着嗓门得出了结论:“哎呦,真可怜,看来是被打傻了!”
善良大妈啧啧有声的反对:“不像,我看着,像是撞邪了!怕是招了小鬼了!”
善良大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围观人群顿时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炸成了马蜂窝,叽叽喳喳嗡嗡明明热闹非凡。
张晗兀自攥着五花榨油,全然不顾周围人对他“症状”的诊断,满心的怒火烧空了那些纷乱的心思,只剩下一根固执的念头直愣愣的戳在心口“凭什么?”
纪开被善良大妈一语道破真身,彻底的慌了神,四脚并用的从张晗背上爬了下来,一脸青白鬼气森森,颤声:“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走吧?”
张晗闻言将眼神从手中的五花上移开,缓缓的转过头盯着纪开,纪开这才发现张晗双目竟有些赤红,周围的人见他这样更是沸腾,这模样分明就是撞了鬼。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张晗却全然置若罔闻,他盯紧纪开的眼睛,眼神仿佛带着一根针,狠狠扎进纪开心里,将他定在当场,再不敢闪躲。
张晗盯着纪开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问出了心中的那三个字:“凭什么?”
纪开一愣,刚想问一句“什么意思”,却陡然间福至心灵,打通了任督二脉般从这语焉不详的三个字中听出了张晗的恼怒失望和那不遮不掩坦坦荡荡的期盼。
纪开不知道相爱的人之间究竟有没有心灵感应这么个东西,即使有,他这个感应器似乎也有点儿年久失修了,信号传达的过于延迟。以至于一下传了这么多信息过来,脑中如同炸开了一个压缩包,顿时内存不足运转不灵了。
他分明已经不需要呼吸很久了,这时却陡然有种濒死前的窒息感。于是他当机的大脑指挥他张开了嘴,试图补充点不存在的氧气。
伴着把小黑伞戳到地上时那嘭的一声,张晗那只还完好的手臂准确无误的环上了纪开的脖子。
下一秒,纪开清晰的感觉到了许久没有感受过的吸氧的感觉,那氧气来自于……张晗的嘴。
这是一个很短的吻,几乎不到十五秒。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吻包括了嘴唇相贴,唇齿相依,舌头缱绻一系列动作。可以说是一个能打十分的完整的组合动作。
许久没有尝过氧气滋味的纪开猛地吸了一口氧,缺氧的大脑却并没有好一点,那炸开的压缩包还没来得及解压完全就被这口氧气点燃,轰的一声,烧的渣也不剩了。
“凭我喜欢你,对吧?”张晗亲完纪开,丢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还抓着那块被被他捏的淌着油的肥五花……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现场的气氛随着张晗的动作凝固了,沸腾的围观者仿佛被什么东西施法定住了似的,许久,还是好奇大妈第一个憋不住,“我的个亲娘二舅姥爷!这是招了个女鬼还是狐狸精?咋还对着空气亲嘴儿呢?”
善良大妈厚厚的嘴唇抖了抖,嗷的一嗓子转身往家跑了,嘴里念念有词:“撞邪了撞邪了,大白天撞邪了!”
围观人群瞬间一哄而散,这天的早市,生意格外惨淡。尤其是卖r_ou_的大叔,他的摊子自打张晗走了就再也没有人靠近过,新宰的一头猪除了张晗拿走的那块霸王五花,一块也没卖出去。
卖r_ou_大叔唉声叹气收了摊决定去附近的各种寺庙拜拜各路神仙老爷,让这种撞邪的主不要再来“光顾”他了。
这些对于纪开来说都是无关的闲事,张晗走了之后他愣愣的盯着那把倒在地上的伞,半晌,还是叹了口凉飕飕的鬼气,决定还是不要打伞出去吓死更多无辜人了。
他咬了咬牙,追着张晗朝阳光下飘了出去。
死后头一回出现在阳光下,纪开第一次知道了下火海入油锅是什么滋味儿,从菜场到张晗家,夜里飘过去不到三分钟的路,在阳光下竟然堪比长征,不自量力的纪开飘出去没有两分钟就已经被晒的头晕目眩不辨方向了。
张晗一鼓作气走回家,那个吻之后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掏钥匙开门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中正拿着一块……猪五花……
伞呢?
纪开!
张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转身就原路跑了回去。
纪开挣扎着以龟速往张晗家飘着,感觉自己的魂魄似乎正缓缓的在烈日下蒸发,空气中的人影变得越来越模糊,他使劲眯了眯眼睛,隐约看见一个很像张晗的身影朝自己跑了过来。
张晗那打着石膏裹着绷带抓着一块猪r_ou_奔跑的样子实在好笑,纪开没忍住,扯开了嘴,可惜他此时被太阳灼烧的太痛,发出的笑声竟然有些凄厉,跟地狱下了油锅的那些魅的声音如出一辙……
纪开被自己的声音惊得一怔,漂浮的身子瞬间垮了下去,整个鬼软绵绵的瘫在了地上,意识瞬间涣散。
张晗远远看见纪开摇摇欲坠的飘在半空中,正焦急的朝他跑,就听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随即摇摇晃晃的从半空中落下……
那一声哀鸣激的张晗心中一阵锐痛,他咬紧了牙朝纪开跑去,口中泛起一股血腥的铁锈味儿,脚下却如同生了风一般,跑出了一种人类几乎不可能达到的诡异速度,快成了一道残影。
可惜他此刻眼中只有瘫在地上的纪开,对自己这异于常人的速度无知无觉。
纪开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疼,那种灼烧的疼就像从火海中滚了几滚似的,他忍不住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紧了牙齿。
一直坐在床边的张晗看到纪开睁开眼忙扑了上来,又似乎怕碰疼了纪开,动作做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尴尬的举着手,“你怎么样?”
张晗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似乎很久都没有喝水,眼眶依旧红着,鼻尖也有些不自然的红,似乎是……哭过了……
纪开看着张晗的样子,一阵心痛,这心痛终于解码了那些炸开的压缩包,他的眼神闪过一刹那的惊喜,转而又被惊惶取代。
张晗敏锐的捕捉到了那惊喜,也又一次被那惊惶戳中了心口,可他满腔的怒火早已被纪开晕倒在阳光下的样子彻底浇灭了。
他眼睛眨了眨,纤长卷翘的睫毛掩下,遮住了他眼里转瞬即逝的失望,换上了一副修饰过的带着一点点愧疚的完美的惊喜,“你没事就好。不好意思,是我不好,走的太急,忘了给你打伞。”
纪开已经准备好了面对张晗的怒火,却被他突然的妥协打了个措手不及,端好的花架子顿时溃不成军。
活着的时候喜欢却不敢说,连偷偷看一眼都要躲了两条街。
死了就更不敢了,即使朝夕相处,也要日日夜夜给自己泼上一盆盆人鬼殊途的冷水,自欺欺人的宽慰自己能做朋友就很好,能照顾他就足够。
他是习惯了做鸵鸟的,人进一步他退三步,人进两步他转身就跑,人追的紧了他就干脆刨个坑将头埋进土里。
若是张晗继续咄咄逼人,他大约心里有泰山压顶的不舍也能不弯不折的硬扛着躲回地府再也不露面。
可张晗没有,他退开了。
而且一步就退出了八丈远,相识以来的那些无拘无束的自然亲切瞬间就在这八丈中如幻灭如泡影。
纪开看着张晗脸上完美的印刷体一般的客气,那雪藏了二十多年从无用武之地的勇气竟势如破竹的从心底蹿了起来,长势之旺直通天灵,转瞬就取代了那占据大脑指挥权二十多年的懦弱,一马当先的把控住了大局。
纪开借着这股势不可挡的勇气,忍着浑身的剧痛,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伸长手臂,一把将端着客气假笑的张晗揽进了怀里。
“凭我是个懦夫,凭我是个胆小鬼,凭我是个傻子……”纪开被烈日灼烧后低沉嘶哑的声音在张晗耳边响起,“凭我……喜欢你……”
张晗将牙龈咬出了血才将自己一颗活蹦乱跳的心狠狠吞回了肚子里,端出了毕生的自制力才做出的假客气瞬间碎了个四分五裂,随着纪开的声音,那心脏立刻死灰复燃,扑通扑通强有力的蹦出了嗓子眼儿,几欲将他细白的门牙蹦碎。
张晗不得不更加用力的咬着门牙,半晌也不肯开口。
纪开那颗小小的怂人胆好容易硬气一回,可惜毕竟多年不曾锻炼过,体力实在不堪,没几分钟就已经泄了气,懦弱悄无声息的又夺回了半壁江山,他见张晗这么久也不开口说话,心凉了个透,暗道这是真的完了……
好在他的怀抱实在不是什么温暖的所在,仲秋的夜晚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再让鬼这么抱个满怀,坚持了没几分钟张晗就开始磕牙了,一磕牙,那颗蹦到嗓子眼儿的心自然也就藏不住了。
“你是个鬼我都不介意,你就是个懦夫,是个傻子,是个胆小鬼又怎么样?”张晗磕巴着牙,在纪开肩头说道,“我喜欢你。”
纪开的怂人胆仿佛得到了十万伏特的点击,回光返照一般壮大起来,一举干翻了y-in险的懦弱,在大脑高地上牢牢c-h-a上了自己的军旗,完成了一个完美的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