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仿若置于梦境,周围一片茫然,连身子都轻飘飘的,在层雾中找不到着力点,如置于天空又似浮于深海。
晃晃悠悠,彷彷徨徨,仿若一缕游魂,不曾前进不曾目的。
也对,他本就为魂,早已不可称之为人。
面前的雾汽消散,没有柳暗花明,亦不是小桥流水。只有那个自己最为熟悉的男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白茫之间,惟是彼此清明。
是百里屠苏,一袭黑衣,手中执剑,稍显杀气。剑气呼啸,袭来。
他躲闪不及,挨个正着,被迫退了几步。
只有这般,如何驯服我?
面前那人冷笑,方兰生见了,虽明白这人与自己熟识的他不是一人,却还是忍不住泛起心里凉意。
你是凝萧?他试探着问道。
神识到不赖。她点点头,似乎为方兰生能这么快认出他而感到满意,如此,也算美食吧。
你!你这把剑,突然偷袭我也就罢了,还将我作为食物看待!方兰生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凝萧不耐地挥挥袖。转瞬间,雾散,景异。
他惊讶于景象突变。石板桥上,面前纷扬的嫩柳拂过他的侧脸,他站在那里,望人来人往;翘角楼上,黑衣剑客安静地倚在栏上看她,似乎对周围美景不甚在意,目中,仅容一人。
方兰生转身看了一眼湖面,绿苔挟带荷叶托起几株白莲,正值盛夏。街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们无不成了双对,笑之说之,倒衬得他一人不免凄凉。
这座南部小城给她无尽的熟悉感,他沿路踱步,街边景色仿佛早已看过千遍,没有丝毫新鲜,却带怀念与两三分莫名欣喜。为何?他怎知为何。不过是为自己能猜出下一个路口有学堂有小铺有人家而感到几分有趣罢了。
天色迅速转暗,街角灯火亮起又暗,行人渐无,唯有他回不过神来,逆着归家的人流不知该向何处。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徒然涌上心头。忽而,那盏灯闯进他的视野,接着,是另一盏,又一盏,百盏,千盏,都尽数亮了起来。方兰生抬头仰望,露着几分富贵之意的门上,牌匾上赫赫的是方府。
不进去,站在门外作甚?
他转身那个黑衣青年在月光下映得不近人气。方兰生眸下一丝惊慌,也不知道是都因为被人挑起心事。
我大概不会再属于这里了。他用手抚着门,一寸一寸,似要将这触感置于心间不忘,虽记忆中未曾来过此地,但梦中时常涌现,若未猜错,此处便是故乡。
你似是极喜欢的。他望了望四周景物。
自然,你也定是。
你明知乌蒙灵谷一事
方兰生打断他的话,我是指你,凝萧。
在那个名字出口的瞬间,面前的男子变了模佯。
他蓝衣似冰,掺几分青意,带几抹寒意,那张俊秀的脸上淡淡笑意,却仍无法消去刺入人心的那股冰冷,在眼下,一朵奇异花纹印在上面,似云似雾,却也不显妖媚,只隐隐透露几分仙气。
你就是凝萧?竟敢暗算小爷!方兰生见他现了样貌之后,便抓着刚才的事情不放。
凝萧闻言,笑得又灿烂了几分,你我现是一人,谈何暗算?他好像看懂了方兰生的疑惑,便道,你掌管记忆的那一魄,早在那日百里屠苏将我赠与你时,被陵越封于我的体内。
也就是说,本该渐渐恢复记忆的我是因为你的关系才一直以来只想起一些片段?他似是感到几分不可置信,瞪着眼睛看他。
简而言之,便是如此。
方兰生本想让他快些将那些记忆归还于他,但转念又想起每当自己忆起许些零碎时,百里屠苏的不安。虽然未曾表现,但多年师徒,朝夕日处,他总能察觉那么零星半点。
若是自己想起过去,百里屠苏便会痛苦不堪,那他宁愿什么都忘记,什么都抛弃,他宁愿从未经历。
凝萧伸手帮他整理了稍乱的衣襟,同时说道,我尊重你全部的决定,记忆保管在我这里也无妨。
他敛了眼眸,那抹冰冷似乎有溶解之意,凝萧虽不比焚寂,但认定之事无人可改,那日你触碰我的那瞬间,我便已认定了自己的主人。从今日起,我便将这些年里欠你的那些,用接下来的数百,数千年,尽数归还。他手指抵上方兰生的后颈脊骨,划开一道小口,当第一滴血落于他指尖时,便又荧起青光,迅速愈合。如此,可是你与那百里屠苏皆希翼之结果?
方兰生默默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绝美脸庞,直觉她突然融进了自己身体里,化为不可分割的那部分。
如此,可是你与那百里屠苏皆希翼之结果?
他这么问道,重复着凝萧的话,却总也招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是或不是都不尽然。
终而无解。
他醒过来时,百里屠苏正巧推门而入,不需言语,只一个对视,便全数理解。下午的阳光透过窗纸散落,为方兰生镀上一层暖色,那唇间,那眼尾,突然便泛上了笑意。
他欣喜的一发不可收拾。
TBC
☆、第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们偶尔也留个言,权当鼓励一下作者咯
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时,他望着镜中的自己,束起了一般长发,一袭庄重紫衣,上面的点缀零碎到他数不清,内衬的白衣下是那颗仍无法平静的心脏。他摆了摆衣袖,露出挂在腰间的青玉司南佩和掌门信物。
当为他束发的女子弄好发簪后,他叹了口气,透过镜子看到百里屠苏走到他身后。颔首,又从身后为他正了正衣襟。
玉泱那边确定万无一失?他转头问为方兰生梳妆的女子。
一切都好了,长老。女子道完后,退至他身后。
方兰生站起身,一如往常露出纯澈的笑,多谢。
她突然觉得脸颊有点发烫,于是急忙低下头,道了句什么。等她再反应过来,新任掌门与执剑长老已经离开房间了。
仅在天墉呆了十几年的他确乎未见过此盛景,各教掌门均坐于大殿侧坐之上,其门下部分弟子在外分成两列,将道中空出,有几个小弟子探着头,似乎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接替了陵越的位置。
他有些僵硬,望着人群中空出的道路,突然很想逃跑。就在这时,百里屠苏的手搭上他的肩,俯身低声道,心静,切勿理会他人。
方兰生觉得,在他唇间热气吐息在自己脖颈和脸侧的一瞬间,心跳的更快了。但是此时,他却不再紧张,不再不安。他脸上带着难掩的点点笑意,因为无论何时,那个可以依靠的人,就在身后。
他走过长路,听过人群中的惊呼和指责怒骂,亦看过他们的不屑和嘲讽。他的长发被风扬起,划过一个弧度之后,又落下,垂于腰际,他的衣摆下,掌门信物正反着光,他带着无尽淡然,几分庄重走进殿内向各派掌门微微颔首。
百里屠苏在门外看着他走到掌门之位前,那个转身的瞬间,似乎就敌过了时间繁重美好。这就是他喜欢的那个人,不顾一切的想去完成别人的请求,主动担起最重的担子,内心脆弱表面装坚强嘴上又不饶人的傻孩子,这是他的徒弟。
就在此时,一位老者拍案而起,他气得脸上白须都微微发抖,什么掌门!不过是一个娃子!天墉是没有人了吗!
方兰生怔了一下,脑袋有点当机,接着,便看到玉泱拿出一封信交于老者。
余掌门,这是前任掌门留下的书信,有笔迹与印玺为证。
不光是老者,连他都有些惊讶,这么多天,他都未曾听说过此事,直到很久以后,他偶然提起,百里屠苏才道,那是玉泱的仿笔,而陵越的印玺永远都是两份,专门有一个放在玉泱处保管,以备不时之需。
他看到玉泱的眼神,便说,余掌门,小生仅在师叔不再天墉时代为掌门职务,待师叔归来,自当即刻奉还。
若是如此,便更不该是方公子任此职务了。说话的是一位女子,她倚在椅背上,长相妖冶,红妆媚媚,但出口却没有丝毫好语气,大抵也是个难应付的人。
非也。邻座的褐衣男子起身,走到方兰生面前,方掌门虽年少,但资质优越,十几年内能达如此境界,未来更加无可想象。而且他体内的妖狐之力尚未完全释放,他心想。
百里屠苏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猛得向褐衣男子看去,眼神中的惊讶无法掩饰,他还活着?而且,他是何时进来的?
那人似乎察觉到这视线,似乎为印证他的猜测,转头看了他一眼。
也就是那一眼,让百里屠苏确定了他的身份。
他内心汹涌,毕竟不管是谁,看到那个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人好好的活在自己眼前,谁都无法平静。但百里屠苏还算沉得住气,只是看着兰生的视线中带了几分担忧和不易发觉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