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下)【完结】(9)

2019-05-26  作者|标签:沉佥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穿书

  甄贤躺在床上侧着脸看他,见他那一脸和自己苦大仇深的模样,竟轻声笑了。

  “萧姑娘呢?”他又问他。

  “你放心吧,没杀。暂且好生关押着呢。日后再审吧。我此刻不想看见她。”听见这个人,嘉斐便立刻露出厌恶神情,聊聊数语应了,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他的眉头始终紧紧皱着,下巴上全是泛青的胡茬,一夜之间憔悴得不成形状。

  “殿下,不要皱着眉……”

  甄贤吃力地伸手,似努力想要展平他眉心的刻痕,低声宽慰时忍不住叹息。

  “你不要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

  “我……”嘉斐如鲠在喉。

  甄贤不禁苦笑。他坚持让嘉斐扶他坐起来,定要正正经经地平视着靖王殿下的眼睛,“殿下,你保护四殿下没有错。你是兄长,四殿下是你的弟弟,兄长保护弟弟,这是天经地义的。否则,倘若四殿下真有什么不测,你难道就能够承受么?”

  那当然是不能的。

  假如如今受伤躺在床上的是嘉钰,他一样也会伤心难过痛苦煎熬。

  尤其若是嘉钰那样的身子,再挨这么一下,恐怕定是要熬不过了。

  倘若没能保护好嘉钰,他一样会愧疚自责。

  然而这又算什么借口呢?

  这样就能够掩盖他的失职与失信吗?

  是他放小贤受伤的。

  “小贤,你——”嘉斐良久语塞,只能深深望着甄贤尚且虚弱地眉眼。

  甄贤却是平静一笑。

  “我是殿下的臣子,我保护殿下,也是天经地义的。”

  他说得坦荡真诚。

  嘉斐却似骤然被扎中了心似的,疼得又皱起眉来。

  “你不只是我的臣子。谁要你做臣子。我也不要你拿命保护我。我若不能护你周全,还反过来要你护着我,那算得什么?”他板起脸训斥他,满目嗔怨。

  甄贤闻之摇头浅笑。

  “殿下有爱护幼弟的心,是殿下有德;而殿下能够放心把后背交给甄贤,是甄贤有荣。”

  嘉斐怔忡良久,只觉眼眶一热。

  小贤其实是在宽慰他,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明明是没道理可讲的事,也能被小贤说得头头是道,和真的一样。可偏偏是这没道理的说辞,只要是从那个人嘴里说出来,他也愿意不管不顾地去相信。

  因为他根本不敢,也不愿深思细想,这选择背后潜藏的恐惧。

  嘉斐喟然叹息,闷闷埋首倒在甄贤膝上,只当自己是只装睡的大猫,任甄贤再如何哄劝也不肯抬头了。

  甄大人平安醒过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靖王府。

  嘉钰合衣抱膝缩在床上,终于长出一口气。

  手脚全都僵冷了,一时竟无法自如伸展。

  他这才想起唤人送来暖炉。

  二哥竟然下意识护住了他。

  这是他从前绝不敢想的。

  他本以为,若一定要二者择其一,二哥必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甄贤。

  可是在那一刻,二哥却不顾一切地舍身护住了他。

  当事时,他怕得都快疯了。唯恐二哥有什么闪失。

  事后想来,恍然如梦,竟有一丝不可抗拒的甜蜜,更多仍是无边无际的苦涩。

  二哥自己或许还未察觉,又或许是根本不想察觉,这一个出于本能的选择究竟意味着什么。

  然而他立刻就明白了。

  二哥心里是有他的。这一点感知一瞬叫他欣喜成狂。

  然而二哥心里的他,到底是远不如甄贤。

  二哥护着他,是因为他是弟弟,是潜意识里植根深重的责任,或许还有些许愧疚。

  而甄贤不一样,甄贤就是二哥的一切,是魂魄中延绵交缠的另一半。

  在二哥心深里,早已把甄贤当作自己的一部分,而不是另一个可以与他一较轻重的存在。

  所以二哥才会如此抉择。

  情义两难全,舍生而取义也。

  于二哥而言,他是义,而甄贤才是情和命。

  二哥是真在拿命护着他啊。

  他与甄贤,当真是……实在没什么可比得了。

  可他多想做甄贤。

  他宁愿二哥舍下的是他,宁愿能为二哥舍命的是他……

  嘉钰窸窸窣窣的抱着手炉,好容易才让自己暖和起来些许。

  御医们围着甄贤救治的时候,他像只惊鸟缩在自己巢中,生怕一个天雷劈下来,就什么都完了。

  如果甄贤就这么死了,二哥也许不会怪他,但一定再也不愿意看见他了。

  嘉钰觉得他这辈子都从来没有这样盼着甄贤好过,简直可笑至极。

  直到甄贤终于好转过来,他才如释重负地瘫软下来,觉得已然从发梢疲惫到指尖。

  萧蘅芜不能就这么放置不理。

  二哥此刻一定不想看见这个女人。

  所以他得替二哥去审。

  他匆匆站起身,临到门口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头天夜里那身沾染了尘土与血污的朝服。

  他于是这才命人抬了热水来,胡乱擦了脸和身子,换了身衣裳,就去见萧蘅芜。

  萧蘅芜仍被捆着,关在王府的一间空屋中。

  她丝毫也不像个阶下囚的模样,眼中依然满是嘲弄与凶悍。

  “你们为什么不杀了我?”她笑着质问嘉钰。

  “你当真那么想死,自己撞墙不就好了。”

  嘉钰冷冷盯着她,看见她眼中的强悍一点一点分崩离析。

  “有这么大的能耐,为什么不用去对付你真正的仇家?就算我和二哥真有什么对不住你的,甄贤可从来没有亏欠过你。你这样做,和杀死你姐姐一家的那些人,又有多大的分别?”

  萧蘅芜起初还硬着脖子,渐渐地终于垂下头来。

  “你们杀了我吧……”她倔强地咬住嘴唇,扭脸不肯再给嘉钰看见她眼中坠落的星辰。

  她这一回是真心求死的。

  嘉钰闻之怔怔良久,回神时竟自哂而笑。

  “我们不会杀你。也不会让别人杀你。不是因为你该活着。而是因为你还不能死。你就勉为其难地活罪难逃吧。”

  但嘉钰心里清楚明白,二哥不杀萧蘅芜,一定会有别人来杀。

  为今之计,只有让她变成一个轻易杀不得的女人,方能保她的x_ing命。

  他呆呆想了一宿,次日大早,终于进宫去见父皇。

  他对父皇说,他在苏州时看上了一个绣娘,想要纳为姬妾,求父皇恩准。

  他虽然一向有张狂顽劣的坏名声,却从来没有向父皇讨要过美姬侍女。他隐隐觉得,他的心思,父皇其实很清楚。父皇只是看在他是个随时都可能死的人的份上,纵着他胡闹,不去管他。

  但他如今要一个女人,对父皇来说,是好事,父皇一定会准。必经连小七也都娶了新王妃,他这几个兄弟里只有他一个彻底孤零零的,连个侍妾都没有,招惹众多非议。

  果然父皇准了他此议,允他纳萧氏为妾。

  从此往后,世上再没有绣娘萧蘅芜,只有安康郡王的妾室萧夫人。

  他当然不觉得如此就能彻底消停太平。

  萧娘是个活口,陈世钦一定会想尽办法除去她。

  但如此一来,倘若要杀萧夫人,便很难不沾上他安康郡王嘉钰的血。

  他想赌一把。

  他猜父皇是一定不能答应的。

  他也不在乎收下萧蘅芜。

  二哥既然收得阿崔,他如何收不得萧娘?

  这个女子虽然粗粝,却狠绝、锋利,就像一把尚未打磨的剑,假以时日必成举世无双的利器,既然不能杀死,就必须为己所用。

  反正他心里想要的,今生已注定得不到了。既然如此,空留着这虚名又有何意义呢?不如索x_ing物尽其用吧……

  临拜别父皇以前,他忽然抬起头问父皇:“父皇可知道前夜甄贤是如何旧伤复发的么?”

  父皇坐在空旷的启祥宫中,看着他,始终不语。

  父皇其实什么都知道。

  既然如此,父皇究竟又是如何想呢?

  嘉钰左右等不到回应,便不死心地抬起头,又问一句:“父皇难道当真一句话也不想对儿子们说么?”

  逐渐老去的皇帝眸色始终深沉,良久,终是苦笑。

  “你们几个现在是斗不赢的。回去告诉你二哥:朕不想再死儿子了。”

  嘉钰闻之心惊不已,待回了靖王府,才恍然醒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把拜谒父皇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二哥。

  嘉斐接连几日跟长在甄贤的病床边了一样,根本都不知弟弟几时进的宫,闻之遽然惊诧,细细品味,寥寥二言,惊心动魄。

  父皇是在提点他了。

  陈世钦是不会放手的,即便不再y-in谋暗算使人来刺杀他,只要他和七郎继续并举京中,迟早也会被逼反目。

  而一旦反目,无论愿或不愿,都是你死我活。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无论是他,还是七郎,都绝非父皇所乐见。

  除非有一个人愿意避退。

  七郎虽然如今封了王爵,又开了王府,但毕竟还只是个束发不久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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