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传来一阵笑声,小孩儿抬头看去,便看见一个少年穿着轻薄的凉衫朝他走了过来,眉眼细秀灼亮,生得着实好看。
大大的眼睛顿时弯成了一对月牙,小孩儿立马朝着那少年伸长了小手,一副要抱抱的样子。
“啧啧,你看我认识你么?”
少年眉眼轻佻的在他眼前蹲下,修长的手指捏了捏他肥嘟嘟的小脸,只是下手约莫没了轻重,稚嫩的肌肤上顿时显出一片红晕。
小孩儿立刻红了眼眶,灵秀的眼眸里顿时就有了雨雾。
“不准哭,不然不要你了!”
少年一见不妙立马出声喝止,于是小孩儿只能忍着委屈往肚里咽,努力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等着少年来哄他。
像是能通读大人的意思一般,每次少年只要一威胁他不要他了就立马忍下所有的委屈不吱声,而少年见他这般模样,心里一时起了些趣味,突然伸手一把抱起了他。
而小孩儿一见少年肯伸手抱他,立马兴奋的咯咯笑出声,伸出小短手一把搂住少年的脖子,嘴巴蹭了上去,蹭了一脸的口水。
“……”
少年几乎差点儿把他当场丢在地上,忍着黏糊糊的感觉把口水又全部蹭回小孩儿新缝的短衣上,蹭得心窝一阵痒痒,又再次咯咯的笑了起来。
“唉,怕不是个傻子。”少年看着他有些无语的叹了口气,然后将他放在了花架下的藤椅上。
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截竹竿,打了个手势在空中挥舞了一圈,竹竿顶端突然对准了小孩儿。
“看好了,小傻子,我今天给你舞一剑让你看看什么叫厉害!”
说着,他挥手起剑式,提起翻转,一个旋身长风扫落,在地上掀起一阵薄薄的轻尘,几片绿叶旋转着纷落而下,明明没有任何寒光利刃,却偏偏能生出一种三尺青锋的凌厉感。
只是小孩儿似乎并不会欣赏也没有慧眼识珠的本事,咯咯笑了一阵后便抓起掉落的绿叶塞进嘴里,苦涩到不行,塞得口水直流却还是自娱自乐的笑得开心。
突然,脖子上架了一支竹竿,少年指着他颇为不屑地道:“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吃!”
小孩儿对着他笑了笑,似乎听懂了话,立马将手中的叶子一把扔开。
少年却蓦地上前凑近他道:“你该好好学学我,不然以后被人欺负了还毫无还手之力怎么办?等着任人宰割么?”
小孩儿歪头看他,露出一副表示听不懂他在讲什么的样子。
“算了。”少年叹了口气,收回了竹竿,“瞧你这蠢样,以后也就只有被欺负的资格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孩子……”
“爹。”小孩儿突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口齿不清地念道:“爹……”
“我不是你爹!”少年用手指头戳了戳他,余光却偏见朝他们走来的身影,伸手指向一旁,对着小孩儿笑道:“那人才是你爹,我不是,听清楚了?”
“你胡说什么?”归府延闻言气急地走了过来,一把推开了少年,温隽的眉眼带了些恼怒,“你别教坏他了。”
慈卿房却不以为意地双手抱胸,挑眉看着归府延将小孩儿抱了起来,“你看看,你们相处的那么好,你给他当爹又怎么?”
“辈分在此,岂容你胡言乱语?”拽着袖子擦了擦小孩儿脸上的口水,归府延看他,“你该有个为人父的样子了,不然这孩子迟早被你带坏。”
“既然怕我带坏他,你带不正好么?”慈卿房忍不住轻笑出声,转身挑着竹竿直接走了出去。
几度春夏秋冬徐徐而过,小孩儿的身量也逐渐拔高,一张小嘴也学会明辨是非起来,开始分得清好坏对错。
至此渐渐地明白慈卿房是真的不喜欢他,开始学着有意无意地避开他,只是心底却总是存着一个小小的期盼。
那年,京城的雪下的格外的大,他孤零零地坐在院子外,看着结了冰凌的屋檐发呆,身子却冻的一阵颤栗,似乎是存在感太过微弱,正是隆冬的季节,别人家的孩子早早便有了缝制的新袄穿着贴身保暖,而他还是一件简单的旧棉袄。
“憨孩儿?”眼前突然多了个身影,他有些呆呆的抬起头,便看见慈卿房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咬着手指头没敢出声,而慈卿房却突然取下身上的氅衣披在了他身上。
“爹。”小孩儿心里顿时就有些感动,鼻头冻的通红却还是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嘘——”慈卿房对着他微笑,“小声点儿,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伸手一把抱起他,往院子外走去。
小孩儿立马伸手圈住他脖子,小脸靠在那暖融融的狐裘下,只是鼻尖却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他抬起眼来便瞥见慈卿房耳边一抹红晕,忍不住仔细吸了吸鼻子,再三确认下,才终于明白他爹好像又喝了酒。
心里顿时一阵不妙。
慈卿房却抱着他一路出府来到了大街上,突然在一个街头巷尾的角落里停下,俯身将他放了下来,伸手捏了捏那软软的脸蛋,笑道:“你乖乖听话在这里等我,我出去给你买吃的,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立马撒手跑了出去,小孩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顿时就有些失落,心中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只是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看着往日里人来人往的街道逐渐变得人影稀落,脚下的地板逐渐被雪尘堆积,他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眼里的期盼化为泡影,才终于确认下来,自己似乎又被抛弃了……
隔日小孩儿被人抱回府时,差不多冻成了一只冰棍,x_ing命几乎不保,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命硬,几番折腾下还是好好地活了下来。
直至那人年纪轻轻便死去时他还是好好的活着,那一年雪下的异常的大,盖住了薄薄的日头,不知道是谁家传出了噩耗,死去的将士被亲人抬着厚重的棺椁回到了家乡。
他看着满城缟素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黯淡了眉眼,独自一人跑出了家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悠着。
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久,只是数着肚子发出的饥饿声一步步随着下葬的队伍走出了城外。
大雪茫茫,他孤身一人站在城郊外终于感到了一丝孤独,独自抱着双膝寻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坐了下来准备等死。
只是自己也许是真的命硬,待到奄奄一息之时眼前突然伸来一只手。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便瞧见一个模样俊秀的少年站在他眼前。
“这是谁家的孩子?”他看着那少年疑问出声,对着眼前伸来的手却视而不见。
“要不要跟我走?”那少年再次道,眼眸清亮,纯粹的好似夜空上的繁星,只是腿脚似乎有些不便,撑着一截竹杖立在风雪中过久,脸色便开始发青了起来。
“走吧,管他干什么?”
那少年身边跟着一个男人,一身黑袍面目生的清冷,眉眼戏谑却总是给人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那少年看着他犹豫了几分,似乎很想带走他的样子,身旁的男人却越来越的不耐烦,刚想拉着少年离开时,身后却突然追上来一个小厮,在那男人耳边絮叨了几句,间或带着打量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扫视。
终于,在男人的应允下,少年带走了他,至此好似万里骄阳划破y-in云密布的天空,给他的人生终于带来了一丝光亮,只是那少年却总是摇头对着他笑道:“我从未想过能救赎谁,因为我也只不过是在等着被人救赎罢了。”
02
“朕有个弟弟。”坐在台阶上的少年看着天际的余晖怔怔出声。
不远处的宫阁高楼巍峨成山,夕阳的碎金撒落在光滑的琉璃瓦上,为这座皇城镀上了一层光辉。
“不对。”少年纠结着皱起眉头,说罢偏过头看着他道:“他是你哥哥才对。”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坐在他身边的孩童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抱着膝盖继续蹲在地上数麻雀。
“你说你哥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少年说着伸手过来摸他额前的碎发,孩童刚想伸手打开他,看了眼这人一身帝王象征的衮服,想着应该不怎么好惹便惮惮的收回了手,咬着嘴巴道:“他不是我哥哥。”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少年看着他蹙眉,“他即使再不好也是你……”
“那你为什么把他赶了出去?”小小的孩童诘问他,淡淡的眉眼流露出一丝稚气。
“……”少年突然欲言又止,孩童接着道:“看你那么喜欢他的样子,为什么还要赶他出去?”
似乎是想起前不久在宫中听那些洒水宫婢无意间谈起的经过,孩童皱了皱眉毛,继续童言无忌道:“你那么残忍,真过分。”
少年看着他收回了手,心里一阵翻腾。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少年把这孩童带回宫里时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就当养只宠物玩玩罢了。
谁知道在所有人眼里嗜血残忍的少年唯独对这孩童却异常的温和,虽然年龄还小经常在宫里闯祸,少年却总是会以一种宽容大度的方式去原谅他。
夜晚,批完奏章卸下一身疲乏的少年刚准备合衣就寝时,才突然发现好像少了什么,立马把掌灯宫婢宣来询问那孩童的下落。
“你不知道?”他看着那畏畏缩缩的宫婢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朕不是让你看着他么?”
宫婢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被他几番询问下来就差吓得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