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这两日晚,你都夤夜出行,为了不惊醒我,熏香使我熟睡后,才离开。寻常跑江湖的用的蒙汗药,用过之后使人浑身麻痹,后遗症甚多。而你用的香味道极淡,我猜是用上等的草药提炼,不会对人体产生危害——换言之,你不愿意伤我。”
“你伪装仆从,潜进廖府,暗自向外传信,却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的性命如此看重,若我没猜错的话……”沈七眼疾手快,伸手擒住了柳雁卿悄然向嘴边伸去的手,微微施力,一颗小小的药丸掉落出来……
“执命丸?哼,你果然是朝廷的人。”沈七将柳雁卿的手反锁在脑后,靠近耳边小声说:“早就听说上头要对咱家老爷下手,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江湖流传,廖家有十种毒刑,专门惩罚各种不忠不义的门人下属,你说,我要是把你送给廖老爷,能不能换一顿花酒钱?”
柳雁卿面若寒冰,一言不发,既不承认也无惧色,牙关已经紧紧抵在舌尖上……
十年寒窗,一朝为臣,却出师未捷身先死,折在这阴暗的不为人知的巷落中。
他心中无悔无怨,唯有几分遗憾……
“不要这么紧张嘛。”沈七却一下子放开他的手,捏住他的下巴不让他咬舌,笑道:“看你长得清秀文弱,怎么动不动就要寻死呢?我只是那么一说,吓唬你的。”
“你到底要干什么?”柳雁卿烦躁的皱眉,终于出声问道。
“不逗你了。”沈七退后两步,像模像样的双手抱拳朝他做了个揖:“在下沈涟,字子延,无家无着,江湖人士。潜入廖府,乃是与大人有着相似的目的。”
柳雁卿人在庙堂,对江湖之事了解的不是很多,这位沈涟却是个熟名字。三年前武林大会,惊艳绝尘的少年侠客打败各大门派高手问鼎,却对盟主之位退而让之,只做闲散游侠。这位沈大侠无论是行侠仗义的义举、切磋武艺的对决还是花眠柳宿的风流韵事都是食肆酒巷间人们爱谈论的话题。
打量着眼前的粗鄙村夫,柳雁卿有些迟疑——这与传说中的英俊侠客相去甚远,到底是真是假?
“我用了易容。”沈涟似是看穿了他的心事,从善如流道:“不过我与大人为民除害的动机仍有些差距,我今次潜入廖府,乃是为我师傅寻取解药的。几日前他遭旧仇人毒害,久昏不醒,大夫说是中了毒门廖家的‘长喑散’,我多方打听,才知廖家主府的地窖内藏着所有毒品的解药。”
“大人潜入廖府现行探知消息,大概离捣灭此地的日子也不远了……我也一直在发愁如何才能靠近地窖,不如我们合作一把。”沈涟再次弯腰作揖:“草民不才,空有一身武艺,愿竭力护得大人在廖府的周全,只求在最后一日官兵进来时,留个时机让我寻到解药,救得师傅,如此便感激不尽了!”
“你巧舌如簧,说的花哨,我如何可辨别你所说是真是伪?”柳雁卿厉声问道。
沈涟在后颈处摸索半天,摘下了易容用的面具。
双眉斜飞入鬓,桃花眼中含着三分凌厉、三分悠然,鼻梁高挺,唇角总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即使穿着破烂衣衫依旧不掩神采。
双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金�c-h-a��子,递给柳雁卿:“大人收好,此物乃是我传信之物,一旦有什么紧急情况,吹响此物,一公里内可直接传音入密至我耳中,必护大人周全。”
柳雁卿心中暗想,既然�c-h-a��此人面前暴露,便将计就计依他所为,若为真,则多一帮手,若为假,横竖便是一死,没什么可惧怕的。
当即接过哨子,看到哨子底部,写着一个小小的“涟”字。
“好。”
“多谢大人……哦对了,还未请教大人……”
“我不是什么大人……”柳雁卿语气稍缓,面上却依旧清冷:“我姓柳名雁卿,字文越,眼下不过是个在大理寺当差的小吏。”
“柳……雁卿”沈涟嘴中反复咂摸着这个名字,不知在想着什么。
夜色转灰,天渐渐亮了,两人并肩走在回府的路上。
第七章
“这里,就是地窖的入口。”沈涟指着一个窄小的入口,嘴中啧啧叹道:“我打探到,廖家的这通地窖机关极为严密,稍有不慎便会触发警报,三百毒侍随之而来,杀人不留痕。”
反复探查了三天,沈柳二人终于发现了地窖所在之处。并非他们先前所料的教主房内,或是极隐蔽的深井水池之中,而竟然就在后院假山石后的一个洞内。
“若无意外,两天之后,大理寺的人就会行动。按照计划,是在寅时开始抓捕。你要在那时趁乱潜入地窖,找到你需要的东西,这样一来,门外的毒侍自顾不暇,自然也不会来追捕你。”柳雁卿压低声音:“只是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你必须尽快出来,否则若是正面遇上抄家的官兵,见你携廖家赃物潜逃,必定是说不清楚的。”
厨房里的人手很多,杂事并不很繁重,两人得闲便在院内四处走走,将院内地势详尽描绘下来。院内门人侍卫来去匆匆,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入夜,柳雁卿如往常一样溜出府外,到茶馆出送上情报。沈涟在后方跟着,绝顶的轻功令他踏路无声。
四下静谧无人,唯有月色缓缓照着前路,微弱的光下连沈涟的易容也显得不那么丑陋了。
“说来,柳大人看起来文弱矜贵,为何不选择入翰林或太学做些文人笔墨功夫,而是在大理寺这掌着死生的衙门里拼命?”
走在前的人许久不语,就在沈涟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却听到前方人的声音低低传来——
“年少时无知,也觉得治书做学问是文人本分,可当真入朝为官,却又并不是一回事。”
“刚及第时,叔父为我奔波走动,让我进了礼部,我却无法忍受日复一日抄着繁文褥节,四处留心讨好上司,拉帮结派的日子。待了两个月,大理寺督办要案向六部借调人手,我便主动请缨,再往后便留了下来。”
“司察刑狱,虽总有凶恶艰险之事、藐视律法之人与无法申明之冤,也少不了官场上的一些陋习。可每当勘破真相,缉凶归案之时,也让我觉得是在做些实事,为民分忧。”
少年的背影依旧瘦削,沈涟看在�j-ian��,却觉得有种不可言说的力量。
“大人好志向。”沈涟道:“身怀浩然正气,今后必有大作为。沈某行走江湖,惯见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今日却是佩服。”
“不必奉承我,我不是什么大人。”
柳雁卿缓下脚步,与沈涟并排,半晌开口问道:“你呢?”
“什么?”
柳雁卿似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今晚说得话比以往几日里沈涟听到的字数还要多:“武林盟主之位,为何退而不受?”
“啊……这个嘛……”
沈涟话音未完,突见东方天上一颗照明弹划上夜空,霎时将天际照亮的如同白昼。
“怎……怎么会??”柳雁卿眉头紧皱,紧张起来:“这是抓捕廖家的信号,但为什么会是今晚?”
沈涟一把揽过他,施展轻功疾速向廖府奔去:“回去看看再说!”
廖府当中,早已杀成一片,官兵与毒门弟子各有伤亡,沈涟一路出手相护才让两人未被冷枪暗箭伤到。
后院假山处并无许多人,倒是为沈涟入地窖创造了好的时机。
“沈大侠,你去为你师傅寻药吧,我要去找大人们复命。”
沈涟却迟疑道:“事出有异,不得不防。不如你先跟我一同下地窖,带我找到后,护你去见你上级,如何?”
“不必了,我是大理寺的人,他们不会把我怎样的。”柳雁卿望向沈涟:“沈大侠,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说罢,便转身朝向前院走去。
“后会有期。”
沈涟也在心中默念,随后跳入地窖……
前院处的争斗更为激烈,柳雁卿一路沿着小道,走入前院侧门,总算借着依稀的晨光中找到一位品阶颇高的监军。
他掏出令牌,大声道:“大理寺办案,带我去寻你们大人。”
监军半信半疑的打量着穿着破衣烂衫的清瘦少年,那令牌的确为真,可……气质也太不像了些。
最终只能半推半就的说:“大人就在那边的主屋内,在下不可擅离职守,寻两位小兵护送您去”
柳雁卿顺着他抬起的手指指向看去,那是门主主堂的方向,平日里,毒门门人每日要到此处拜见门主,似他这些下层奴仆是不允许进入的。
他心中更加疑惑:眼见前院还未攻下,为何率领众兵的大人已经毫发无损的进到主堂内?
两个小兵将他送到后便离去了。院内兵荒马乱,主屋前却更无一人。屋前大门紧闭,内部却点着烛火,颇为明亮。
柳雁卿推门欲进,却听到了屋内人交谈的声音。
“赵大人,这次多亏了您啊,替廖某应付了朝廷,还剿灭了不听话的那帮弟子们。在下来日啊必当重礼相偿。”
“哈哈哈哈,廖门主,都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这边主动请缨调地方兵替大理寺清扫毒门,省了从中央调兵的麻烦,还替自己立了一功,来日升官时,也要感谢廖门主您给的这个机会呢。说来,这么大的宅子说弃就弃,您才是够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