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看着年轻,心眼可不少。他心知京城的买卖叶景枢不沾手赚不了多少,打通这条隧道只是为了偶尔运输行个方便,若是隧道花费过多,收益却不高,在国库不充盈的情况下,叶景枢对这个提议就没那么上心了。更何况,现在是叶景枢坐在龙椅上,京城他是要待到老的,要是因为屏山隧道使得京城的安全打个折扣,叶景枢就不会那么坚持了。
这么一番下来,屏山隧道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这条隧道要是三省能顺利过就打,要是过不了就算了。叶景枢一想到国库那点钱,再想到继任户部尚书的许源同江眠关系不错,一天到晚配合他,瘫着脸语调毫无起伏地汇报国库令人心酸的存银……
先帝先前追求长生神仙之道,花完私库花国库,叶景枢继承皇位后,只能对着空旷库房内的几堵墙干瞪眼。
虽然不至于把一块银掰成两块花,但要像先帝在时那样,夸张奢靡摆场子是不可能的。
有时候叶景枢都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排场大概就是入京那会了吧,本以为花的钱登基后都会回来,现在想来还是自己太天真想当然了。
天下间哪有那么好的事。
“唐中书拿出个章程了吗?”叶景枢问,“还是拿出来了,江侍中却不给过?”
看江眠同许源的意思,要是不从唐家身上咬下块r_ou_来,这隧道是别想打。唐家要是想打也行,能想出办法让江眠点头,叶景枢乐得批个过。
唐家不出血,江眠要是能过才怪。
叶瑞文说起这事就觉得牙疼,这事扯来扯去一直都没个着落,再说下去也没结果,当即道:“国师听说陛下那边有些从秦地新过来的冰魄,想要买些回去。”
门口机车运来的小箱子里面就是块状冰魄。叶瑞文的腿脚不好,天气一冷更加难捱,叶景枢便让楼心明将一部分熔成水状,给了叶瑞文一些,仅收几个钱做补贴。
没想到叶瑞文还给他拉个大主顾过来。
摘星楼连灯都是烧冰魄的,虽然冰魄耐烧,但毕竟价格不菲,除了装阔叶景枢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需要这么奢靡。
灵则微微低头:“摘星楼有些琉璃灯没冰魄了,听晋王殿下说,陛下的冰魄成色极好,很是耐烧,眼看这天也要转凉了,要的冰魄只多不少,要是可以的话,臣想要多一些。”
因为京城的冰魄是水液的,有不少人便往里面加水兑稀再拿去卖。一两冰魄一两金,三分冰水七分冰。这就将水卖出了黄金的价格,这些士族,一个比一个会做生意。京中世家买卖冰魄,会在冰魄中掺水,不过多少罢了,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叶景枢给叶瑞文的冰魄一滴水都没掺,自然耐烧好用。
“国师都想要?”
叶景枢想了想,这批运过来的冰魄除了部分块状的,剩下的都是水液的,如果灵则能拿得出现钱,他就是拿刀架在楼心明脖子上,也要逼他把块状冰魄都熔成水状卖给灵则。
“现在京城的冰魄价比黄金,大多都掺了水的。朕这些冰魄可是从秦地出来的,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本来是朕自己要用的,不过国师想要,匀一些给国师也无妨。只是……”叶景枢故意欲言又止。
灵则接过话:“当然会给钱的。毕竟秦地遥远,陛下特意让人运来,也不容易。”
“那国师想要多少呢?”叶景枢已经在心中噼里啪啦的敲起算盘。
“陛下想卖多少价钱?”灵则留了个心眼,“陛下的冰魄自然是好的,可是京中也不是没有好的冰魄,这玩意儿烧起来都差不多,要不是掺水的烧后会剩下水,不烧到最后,谁都不知道。”
“京中冰魄的好坏,不过是掺水多少的问题。”叶景枢做出保证,“朕的冰魄,滴水不掺。”
“那陛下的冰魄,还是一两?”灵则问。
“自然要高些,不过是国师过来要的,多少可以便宜些。”叶景枢道,“好不好用,国师用了就知道。”
灵则摇头:“这冰魄,好些的臣都拿来做灯油了。眼看就要转凉了,臣的老仆腿脚不好,也比一般人怕冷,好的冰魄烧暖炉一斤便可用上一个冬天,可如今这样好的冰魄,京中怕是没有了。”
“君无戏言。”叶景枢道。
将目光放到进进出出搬运箱子的壮汉身上,灵则先前便听到有几个小声咕喃说沉的。有工部的官员正比手划脚的指挥,连连说小心。
灵则一顿,转而道:“既然如此,还请陛下过后让人将冰魄送到摘星楼那边,臣那里的人可搬不动。”
有钱入账,叶景枢也好说话了很多,自然应允。
生意谈完,叶瑞文自觉这边没他什么事了,宫中陛下对国师有意的传言,再看叶景枢现在对灵则说话的口气和平日大相庭径,称得上是三月春风。那边的王河也暗地里给他打了眼色,叶瑞文心里明了几分,随意找了个借口说去看望太后便告退了。
叶景枢和灵则不对头久了,骤然因为交易气氛好了些,却无话可扯,两人只能维持着看上去不太尴尬的表情,沉默地往回走。
安静得连呼吸都太大声。
终究还是灵则主动打破沉默,感慨道:“说起来,京中的冰魄用量这般大,秦地却没有人过来直接卖,都是世家在买卖。冰魄从陛下的秦地过来,可却不是陛下在买卖……臣想着,要是陛下来做这买卖,京中掺水冰魄是不是会少些?”
冰魄买卖,叶景枢想c-h-a手完全掌控很久了,从前在秦地时是有心无力,如今来京城做了皇帝,还是分不到这杯羹。
叶景枢迟迟不答话,灵则也不说了,摸了摸鼻子,望向远处。
皇宫的第一高楼摘星楼正立在两人对面。长桥卧波,横贯在揽月湖上,连通摘星楼。
不知不觉,两人竟然走到了这里。
叶景枢有些懊恼,灵则走回这里是正常的,自己怎么也跟着来了?
“要下雨了。”灵则忽然说。
叶景枢抬头望天,虽然没什么日光,但也是亮白的,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
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
☆、第 7 章
7
叶景枢直觉灵则在糊弄他:“这些日子一直在下雨,今日下雨也是有可能的,可这天还亮着,就算真的要下雨,也得再等等吧。”
“陛下说得是。”灵则点头,朝他身边的王河看去。
本国师都说要下雨了,还是让陛下早点回去吧。
叶景枢也不想多待,可他总觉得就这么回去,岂不是认同了灵则“即将下雨”的预言?可要是不回去,那岂不是要跟着这个神棍去摘星楼才好揭穿他?
摘星楼那个奢华铺张的地方,他再多看几眼都觉得刺眼。
真是不想去。
灵则耐着x_ing子等了又等,叶景枢却迟迟没有动作,看他眼神幽暗,显然是在想些什么。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灵则俯身一揖,打算就此告退。
轰——
晴空炸响一声雷。
灵则猛地抬头望去,天边已经聚集了一大片乌云,不过片刻,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暴君还没走,这雨就下了!
一滴雨落入叶景枢的眼眶,使他不适地眨了眨。
真的假的这雨?!真是见鬼了!这是歪打正着的吧?!
叶景枢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崩裂,没想到这雨说下就下。
灵则的面色也不大好看,如无必要,他是绝对不想和叶景枢有过多接触往来的。要不是叶瑞文说叶景枢那边的冰魄质好便宜,他手头又不宽裕,再加上叶瑞文带领,他都没想去和叶景枢谈生意。
他实在不想请叶景枢到摘星楼去。
“陛下……”王河颤颤巍巍地向前迈一步,刚刚国师的意思他是收到了,可陛下才刚病愈,总不能冒雨回去吧。
叶景枢看向灵则:“这雨要下多久?”
灵则:“不久,很快就会完。”所以陛下您快点回去吧。
叶景枢点点头,瞥见灵则不大情愿的模样,忽然内心一动:“既然这雨很快就就停了,不如先借摘星楼一避,等雨停了朕再回去,国师以为呢?”
灵则能说不好吗?
这是叶景枢第二次踏入摘星楼,真正意义上的进入摘星楼。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只在一楼横剑,逼迫灵则答应为他祭天,承认其正统的地位。正逢漫天飘雪,外面天都黑乎乎的,就这里最亮。他带领黑甲兵破门而入,立在大厅中央的青年霍然转身,背后是悠悠晃晃的烛光,头发随意披散下来只有一绺用发带扎起,长长的发带漫漫向后飞舞。
虽然叶景枢一向不信这个,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刻,青年好似仙人下凡,清冷空灵。
灵则将人带上三楼,请叶景枢入座,南斗作揖行礼,倒退步去准备茶水。
这些日子,庆叔的身体一直不大好,这些杂事只能由他来做。
他没走几步,一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人一瘸一拐地端上茶来。
灵则很是讶异:“庆叔,您怎么起来了?”
庆叔端着茶盘,枯瘦的手指和白玉茶杯对比强烈,茶汤晃晃悠悠,有一些甚至溢了出来。
依照叶景枢对灵则的了解,让一个下人做出这么失礼的事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庆叔来做什么,不是去歇息了吗?”南斗连忙接过茶盘,“这里我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