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龙没有理他。这花妖的声音小了下去,吱哇乱叫了一通后消失不见。玄龙收回目光,再四下打量了一圈儿。屋檐下倒挂着一只蝙蝠,庭院外长Cao摇曳,隐约能见到蛇的痕迹。
见到他望过来,这些东西纷纷识趣地走了。更远的地方站着一些漆黑的影子,有些是往生魂,有些是罗刹鬼,它们停留的时间更长,默默地与玄龙对峙着。
慢慢地,它们也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了。
玄龙回到热烘烘的房中,认真思考着。从上回的黄鼠狼到这回的花妖,如果不是他在这里,花珏的小命恐怕就要交代了。但花珏身有护命玉,这么多年没有他也过来了,为何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能察觉到,最近黑暗中那些蠢蠢欲动的黑影越来越多,正要抢走他眼前的这个人。
第12章 术-惑法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们两个倒好,一个倒了,另一个还在抽丝,一病病一双,怎么了得哟……”
室内,老医生搬了凳子,坐下来给两人诊脉。花珏已经醒了,但还是精神气不足,一张脸煞白煞白的,老医生捏着他的脸皮,严肃道:“你从小身子骨就不好,别愁你的相好了,自己倒是先愁出了病。”说着,他中气十足地召来药童,龙飞凤舞地写完了药单:“按这个给他抓药!虎鞭鹿茸,给咱小花儿补起来!”
花珏神色恹恹,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花大宝爬到他肩头不住蹭着他的面颊。另一边,老医生将凳子移动了一下,手脚麻利地扒了玄龙的衣服,拿着烫热的剥壳j-i蛋慢慢滚着他脊背的淤伤。玄龙望着花珏,端坐笔挺,等老先生不轻不重地道了声:“行了别端着了,哪儿疼就告诉我,我好给你用药。”他这才收回视线,有点磨蹭地告诉了老先生伤处在哪里。
老人点点头:“与我估得没错。你身上有大伤六处,小伤二十七处,小伤我还能治治,但是你这大伤……”老医生握着j-i蛋的手用了些力,滚烫敦实的蛋白蹭过皮r_ou_,玄龙哆嗦了一下。
他身上的大伤是看不见的伤,深入皮r_ou_,泛出非常深的青紫色,有点像普通人的鞭伤。但是这伤痕横贯背部,波及全身,像是在身上纹了数条隐龙,日复一日撕裂着他的伤痕,轻轻一按便皮开r_ou_绽,渗出血来。
“治不好,就只能变成死r_ou_了,到时候你也是九死一生。”老医生面若凝霜。“我能问问你,你这伤是哪里来的吗?”
花珏这时候也看了过来,玄龙没有回看他,久久不语。
老医生两手一摊,对花珏道:“病人不配合,那就只能扔给你了。”
花珏愣了:“我?”
“不是说,病找医,死找巫医么?这档子事……反正都快是要没了的人了,树挪死,人挪活,你死马当活马医,喂他几碗黄符水,说不定能治。”
花珏终于听明白医生在说什么了,他睁大眼睛,茫然地开口道:“您怎么能——”却见医生挥挥手,一脸不耐烦地走了,剩下花珏和玄龙两个大眼瞪小眼,花大宝在他们两人之间徘徊,哀哀叫着。
要他去治,那意思就是不管了,不给玄龙治病了。花珏在医馆来回这么多年,却从没见过老医生要放弃一个病人的情况。
花珏觉得有些难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拿了件衣服披上,起身下床想看看玄龙的伤口,结果险些没站稳,被玄龙过来一把接住。熟悉的Cao木清香回归,花珏抓着玄龙的手臂,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望见自己碰到了玄龙的伤口时,又触电了一般把手往下挪……最后被玄龙轻轻握住了。
花珏看着玄龙乌黑深沉的眼睛,不知为何张口就来了句:“你……不准亲我。”
玄龙的眼神变得有些诧异,花珏自知失言,假装自己并没有说过这句话,只咳嗽了两声:“你……你坐下罢,我看一看你的伤。”
玄龙看了他一会儿,却自顾自地把上衣穿上了:“没什么好看的,你只会看命,不懂岐黄之术。”
花珏腆着脸皮:“看一看嘛,我懂一点的。”
玄龙神情不太自然,扯了扯衣服,偏过头去重新坐下了,任由花珏动手动脚。花珏扒开他的衣服,看到了那几道深伤,有些明白了:“这是雷伤?是那个叫无眉的人请的三道天雷打的吗?”
玄龙的口吻又变得硬邦邦的:“不知道。”
花珏又想起老医生说这样的伤痕不止三道,而是六道,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问了:“你……这是以前还受过雷伤吗?”
按照无眉的说法,玄龙是犯了天笑,而不是天谴,理应不会受到惩罚。天雷是天谴中非常重的一种惩罚,修为不好的妖鬼可能直接被打得魂飞魄散,回归蒙昧本体;修为好的也有可能慢慢地被熬死,因为这伤久治不愈。与天雷类似,苗疆有一种蛊法,是让人慢慢气弱到死,它们不是直接要人x_ing命的法子,却施加了“不可治愈”的诅咒。比灰飞烟灭更可怕的事,是看着自己一天天地逐渐腐朽,成为一具行走的枯骨。老医生原来没说错,玄龙的伤还真的只有花珏这行的人可能有办法治。
这种情况要用什么咒?
花珏对此一点经验都没有,头脑一片空白。他帮玄龙整好衣襟,脱口道:“我……你等等我,我马上回家找找书,一定有的,你就在这里等我。”说着,他麻溜地收拾了东西准备跑,却被玄龙一把拉住了。
“花珏。”玄龙低声道。
花珏直愣愣地看着他。
“好好养病。”
“我——”
玄龙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按在了床上,迅速地用被子裹好了。花珏不住地扑腾着,边挣扎边感觉头脑里涌起一片眩晕感。花妖吸走了他一部分的元阳,也带走了他根骨中的片些y-in息,如今花珏体内y-in阳失衡,气海错乱不平,比平常更加虚弱。
他不动了,微喘着气道:“你的病比我的严重,我左右死不了。”
玄龙低头看着他,有些无奈似的:“花珏,你记得那只花妖是怎么惑你的吗?”
怎么惑?
怎么……花珏还未回忆起来时,就见到玄龙凑近了,那双暗沉如水的眼睛里倒映着他错愕的脸……是这样惑的他,呼吸间好闻得让人战栗的Cao木香,气息温润。眸光里的星子铺天盖地地向他砸过来,压下来,玄龙扣着他的手指,贴近他耳边道了声:“见见龙的惑术,以后都要记着,不要被其他的龙骗过去了。你中了我的惑术,便会不顾一切地喜欢着我,要同我在一处,你怎么解都解不开。”
花珏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神情有些惊惶。但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即刻便将他卷入了睡梦的旋涡中,他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玄龙垂下眼,看了他半晌后,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骗你的,不用怕,只是一个睡诀。”
他无声地笑了笑,拍了拍花大宝的头,把它拎起来放到花珏枕边。胖头猫喵喵叫了几声,他头也不回地推开门,叮嘱了一句:“看好他。”紧接着,他走出院落,忽而化形为数十丈余的巨龙,偃仰长啸而去。
在睡诀的作用下,花珏睡得很安稳,整个人像是被拎进坟墓里彻彻底底地解脱了十几年,又像是憋气闷久了之后长出一口浊气,看外物的眼光都变得清明了许多。
或许是这个原因,他做了很久远的梦,梦见自己刚出生不久的时候,n_ain_ai引着他慢慢地走路。在他蹒跚学步的庭院中,隐约还站着一双男女,一个衣袂飘飘的道人。他们的神情都很凝重,直到花珏走着走着被绊倒后,没有哭,反而是露出一个蠢兮兮的笑容时,那种挥之不去的y-in霾才在他们之间消解。这一刻,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小东西是他们的孩子,一条年轻的生命,无论他的寿命是否会长久,但这一天和千万个人家中的一样,是一个值得欣喜的日子,小东西会走路了。
花珏并不记得他父母的样子,也不记得他爷爷的样子。据n_ain_ai说,他们都在花珏记事之前相继离世。花珏有时候会想象一下多几个亲人的感觉,羡慕一下别人家的小孩,但他从来都没有跟n_ain_ai提起过,他晓得这样的话更伤人。
第二个梦接踵而至,花珏在触及这个梦境的一瞬间,闻见了熟悉的Cao木清香,天地变得高广,景色变得深而透,他回头看去,看见了一条摇曳的、布满黑鳞的尾巴。
也许是临睡前由那个人做引,他串进了玄龙的梦里。
花珏的意识变得高度清醒起来,在他意识到这个事实的一瞬间,他从玄龙的身体中抽离了。他看见了一方深青色的水潭,水潭边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他,看不清面目,声音却能听得很清楚:“你昨天是不是跟我说要学法术?来,我教你。遇人最好用惑术,能保你全身而退。”
水潭中浮出一条漆黑的龙,化形变为一个黑衣人,坐在水潭边。那人在玄龙身后半跪下来,为他梳理着s-hi漉漉的头发:“怎么样,学还是不学?你要试试吗?”
玄龙没有说话。那人将他的头发拢好,忽而轻轻地从后面抱住了他:“别生气了,今天我不是故意不等你的,只是人世有太多新奇的东西了,我玩得忘了时间,没来得及同你说。”
玄龙仍然不说话。
那人抱了他一会儿,撒娇似的连连摇他,埋头在他肩窝里。最后晃得玄龙有些无奈,只得转过身去,把那人拉到自己身边。那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紧紧抓住他一只手,对他道:“来试试吧。你中了我的惑术,便会不顾一切地喜欢着我,要同我在一处,你怎么解都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