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摊主却笑:“本人无甚么想算的,家中尚且圆满, 卖得春秋花,全家不挨饿,这位爷这样一说却是……”摊主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个人:一高一矮, 均佩戴着面具, 矮一点的那位清隽出尘,目光如水。高的气息端肃,收敛着一身锐气, 大约是近日驻扎在屏山的军爷。摊主原本看着花珏那副喜欢的模样便想要给出折扣, 算作秋日彩头;如今推测了玄龙的身份, 他顺便便做了当官的顺水人情:“那某便求一卦,看看家中小女何时能遇到良配。如今登门求亲者络绎不绝,我这个当爹的难将姑娘的终身大事Cao率了之啊。”
花珏一听可以用卦来换, 当即兴冲冲问了摊主女儿的八字,有模有样排盘分析,将得出的结果一一告诉摊主。那摊主奇道:“都说看命要闭口听,我什么也没说,小先生却将小女生平一一说尽了。”态度也立时大概,从起初的漫不经心转为恭敬,在花珏离开之际又加送了他一盆墨菊。
花珏开始不肯收,最后被强行塞进了手里,只能连连感谢:“谢谢您,我过会儿再去庙里为令千金求一签,算作谢礼。”
他和玄龙一人抱一盆花,走不出几尺,玄龙问:“去找月老庙么?”
花珏看了看天色,在心中估量了一下时辰:“还是先回罢,王爷您走了之后,我有很多时间去庙里,也不急着这一刻。”
玄龙本来看他神色间略有倦意,想要拉他回去,一听他这么说便不走了:“走,我们去找庙。”生拉硬扯着花珏又逛了大半条街。已经很晚了,先前喧闹的街面上人群渐渐散去,到最后零星几个赶回家去,便剩下他们两人。
走来走去,果然让他们找着一处月老庙。庙小破落,门口只悬几个灯笼,门槛神像上的红漆皆有剥落,走进去却见陈制完好,脚下是吱吱呀呀的松木,香火炉旁烧着次小叶檀,青烟袅袅。
“这里可以求签词。”花珏摸到墙边一溜儿整整齐齐的木牌,看着它们坠下来的红缨。他先去月老像前上了香,随后跪拜片刻,在签词筒中抽了一支,翻来给玄龙看:“你看,是大吉。那位花老板的千金会有良缘。”
玄龙瞧他:“这灵吗?”
花珏刚要道:“信则灵,不信则——”随后立即被玄龙兴致勃勃地呛了声:“有你算的灵?”
花珏本来就信命大于信神,被他问得有点丧气:“是讨个彩头嘛。”
玄龙又问:“你不为自己求个签?”
花珏讶然摇头:“免了,月老庙司男女情|事,我这个断袖可不归这儿管。”
玄龙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说得对,可惜没有神灵专司男男情爱。”
花珏暗道还真让你说准了。二十年后横空出世一个兔儿神,兔爷庙里参拜人流不歇,正是断袖相亲私会的好去处。
他把得到的签词收好,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问他道:“回去吧?”
玄龙点点头,随手丢给他一个镝哨,要花珏去外面放了:“里面是发烟筒,小心别烧到手。放完后会有人下山接应我们,你在外边等等我。”
花珏看了他一眼:“你要干什么?”
玄龙道:“我还有点私事,你别乱走,等着我。”
“哦。”花珏应了声,并没有多问,听话地拿着镝哨出去了。玄龙留在月老庙中,抬眼打量墙边立的香案,从中取了几支,点燃了在神像前安c-h-a好,随后像花珏刚刚做的那样,俯首拜了几拜。
他注视着那画着大笑脸、涂了胭脂的月老像,征战沙场的人眼中难得显出几分柔软的期翼。拜完后,他起身从签筒里抽了一枚短签,握在手心片刻后方翻转过来,看清了那上面是一个“缘”字。
签词无解,因为缘字无解。
玄龙看了半晌后,将它收好,眼中浮现出些许温柔,那从早积压的疑惑与深问仿佛都在此刻找到的答案,为他定心。
遇见他是缘,那便再无顾忌。
他只需要等待便好了。
玄龙踏出月老庙,见到自己的部下来得快而无声,已经提前将花珏请上了马车座驾。玄龙撩开车帘往里看去,看见花珏抱着一个花盆坛子,已经撑不住睡着了。
宝贝兮兮的雪海就这么压在他怀里,早晚也得被压坏。玄龙挨着他坐下,轻手轻脚地将那盆花从他手里救出来,再给他盖了层外袍。他明日打早便要出行,因而这辆马车不是往屏山走,而是回到他居于城中的王府中。
到了地方,玄龙把花珏抱下来,下人为二人打开房门后便讷讷退避了。万籁俱寂,连花珏房中那只喝墨水的小肥鸟也不见,玄龙对这样的安静很满意,他俯身注视着睡着的人的面庞,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住进王府,有钱,生活安逸,你觉得这样的日子便好?”他低头道,话语间带着微微的恼意:“没有我?”
睡着的人自然不会给他回答。玄龙伸手给他盖好被子,解开花珏一向拿着不肯放的长袖袋,那里面长期装着一支琢玉笔,玄龙琢磨着又是某人在欢馆偷梁换柱时哪个相好给的信物,不由得冷哼一声,随后将那枚短小的签牌放了进去。做完这一切后,他起身离去。守在园子外的部下备好出行用具,预备迎接他马不停蹄的日程,但部下敏锐地发现了今日他们的主上有些不同,一向苛责冷面的紫阳王眼光尚未收去,里面带着无限温柔。
第42章 魅-情敌
紫阳王不在江陵, 府上由五王爷林和渊代为掌事, 家中仆从见了都称一声小王爷,处处恭顺。
这小王爷没有别的特点,唯独分外仰慕自己的皇叔, 据说在当年国破家亡、无处可去时, 曾向今上上书请求来紫阳王府做个罪奴,全然不顾玄龙正是领兵围了他家国城池的那个人。今上认为这是顺服的表率, 一个爽快便给他赐姓封王, 直接晋升为玄龙的小皇侄之一。小王爷从此得了机会连年示好, 一番仰仗的晚辈姿态做得无可挑剔, 只可惜玄龙常在沙场,并不能时常领他的情。
如今进了王府, 林和渊首先打听的便是那天在屏山遇见的蒙面花魁。但玄龙提前吩咐过,府中上下将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只说府上从未来过外人。
花魁?不存在的, 我们王爷洁身自好, 从来只请门客,爷馆子里的人别想踏入园林一步。“门客”花珏因以暂时躲过一劫。
花珏醒来,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回了王府, 没工夫管玄龙在哪儿, 第一念头便是起身找小凤凰, 找了半天没找着,最后发现这小肥鸟重新落到了花大宝手里。
鹿苑中,花大宝一身猎装, 面容肃穆地提着一条长鞭,严厉命令眼前的小肥鸟道:“去,把这颗弹珠子捡回来。”
小凤凰爪子上被绑了一根线,线头另一端牵在花大宝手里。花大宝手里掂量着一个梭子,有收有放,显然是从某个风筝上拆下来的。小肥鸟奋力飞起,扑腾扑腾着向目标奔去,花大宝则反向拉动那根绳,让它飞得更加艰难,边拉边喊道:“好!不错!就这样!”
花珏看懵了:“你在干什么?”
花大宝一看花珏过来了,当即高兴地奔去了他身边,随手飞快地把线收了回来。小肥鸟在空中惨叫一声,硬生生被拽反了方向,跌下来握在人手心任君欣赏。灰发的番邦少年道:“我在训练它减肥,你看,效果是不是很卓著?”
花珏定身一看,几天不见小凤凰,这只小肥鸟果然瘦了几圈。它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颤抖着声音对他喊:“花珏……”
花珏伸出手,这只鸟跌跌撞撞地从花大宝手心爬进了他的手里,然后拼命蹭着他的手心。
花大宝继续严厉地道:“好了,懒鸟,我哥你也见过了,起来给他表演一段‘力能扛鼎’罢。”小凤凰一听,立刻又叼住了花珏的衣袖不肯放,一副死也要死在花珏身上的架势。
花珏看着小凤凰凄凄惨惨的样子,想笑又不忍心笑,只用手指轻轻摸着它的头,然后问道:“力能扛鼎是什么?”
花大宝道:“便是让它头顶银锭跑几圈,这是我最新研究出来的遛鸟方法,若是规定时间跑不完,便不喂它吃饭。”
花珏道:“哦,那它以往跑得怎么样?”
花大宝微有遗憾:“还未按时完成过,这只鸟的确是太胖了。”
花珏哭笑不得,又被花大宝拉到一旁卿卿我我聊了半晌后才得以脱身,磨蹭了许久才将小凤凰带了回去。
他看小凤凰在花大宝那儿过得十分凄惨,便拿了小山似的一盘花生米,另带一盆洗好的樱桃放在桌上。小凤凰埋在花生米堆里,吃一口嚎一声“花珏”,声音凄厉,似带哭腔,搞得花珏内疚不已,反思着以后出去还是要将小凤凰时刻带着,免得哪天被花大宝折腾死了。
小凤凰吃了一半便吃不下了,但还是坚贞不屈地躺在了花生米堆里不动。花珏在旁边托腮讲了这几日发生的事,讲到玄龙带他看日出时有些难以启齿,却被深谙风月经验的小凤凰察觉了出来。它抖抖翅膀,叼来纸笔给花珏写:“他亲你?”
花珏有点不好意思:“……嗯。”
小凤凰在花生米堆里一阵雀跃,用翅膀拍了拍花珏的头:“你已经与成功很接近了!虽说进度赶我那时还差点,但我想,只要你继续保持这个势头,那条失忆的龙定然会对你动情不已的!等到他将你赎回来,我们也可功成身退,只看到时候杀你的究竟是谁了。”
花珏挠头问:“你那时的进度……是怎样的?”
小凤凰眨巴着眼睛:“自然是睡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