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楚佑天尽量语气柔和,“我是你师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
小师弟一声接一声笑:“不管什么事?”
“当然。”
丹室沉寂一刻,小师弟捡回清冷的壳子,漠然道:“我没事。”
楚佑天寻思近来发生的大事,问道:“是不是解羽?魔气入体,总归是他的命数,你不必……”
“你们为什么只关心他?!”小师弟遽然抬首,声嘶力竭道,“只要他活着,就算推我去死,也无所谓是吗!”
楚佑天愣在原地。
小师弟粗声喘息,力气仿佛被什么抽空:“二师兄……”
楚佑天走近,拍拍他的肩背,一遍遍说:“我在。”
小师弟靠上他的肩膀低声啜泣,哽咽道:“师兄,我怕。”
“我好害怕。”
楚佑天不知道师弟为何恐惧。
他一直以为,小师弟很乖,修炼从不需要谁督促;小师弟天资极佳,丹器符阵这些本事,随便挑出一样,都比旁人苦心钻研的精深。
他忽然想,身娇体弱的四师弟夺去了同门师兄几乎所有的关注,他们快要忘了,小师弟入门时,也不过是五六岁的孩童。
双亲俱亡,四处流落。
事到如今,楚佑天只能说:“不用怕,没事的。”
哭声渐弱,小师弟平静地说:“四师兄体内的魔气,根本不可能消除。”
楚佑天问:“为什么?”
“魔气是外力强行灌入的。想引出魔气,必须消去他身上刻下的符咒。”小师弟知晓他所思所想一般,接着说,“而那道符咒,只要有分毫消损,其下蕴藏的……灵力,恐怕就没有人能压制了。我从没见过那么可怕的灵力。或许那根本不是灵力。”
楚佑天讷讷:“总有……总有办法的……”
“是啊,总有办法。”小师弟笑道,“如果没有办法,师尊怎会收我为徒。”
楚佑天听不明白,小师弟又说:“在师尊眼里,只有四师兄算他的徒弟。而我,只不过是,解救四师兄的一味药罢了。”
楚佑天斥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难道不是吗?师兄,师尊待你我如何,你应该心中有数吧?”
楚佑天淡淡地说:“师尊不是圣人,偏爱哪位弟子,也是人之常情。”
“偏爱?因为偏爱,师尊叮嘱我专攻药道,好为四师兄调养生息。师尊分明知道,我更适合修习阵法。因为偏爱,自结丹以来,我以自身为引,助四师兄凝炼精魂。师尊知道,我怕是这辈子也,修不成化神了。”
楚佑天怔怔然,不出一声。这些事,他从未知晓。
“师兄,我也不是圣人。”小师弟看着他,绝望一点点渗出来,“师尊收我入门,待我恩重如山。我知道,修炼也罢,入药也罢,是我身为弟子该担的责任。可我,还是好害怕。”
“我不想死。师兄,我不想死。”
楚佑天说:“师尊不可能为了四师弟要你送命。”
“也许吧。”小师弟收整好丹药,悲戚散尽,眼中只剩寒凉,“师兄,我还要炼丹,你先回吧。”
楚佑天无话可说,等待片刻,踏出丹室。他没有走远。藏书阁就在附近,二层西面最里侧有一本注疏,小师弟惯常在上面记下每日心得。
他仔细翻阅,在夹缝中发现一方留影。
师尊的笔迹。
许是小师弟匆忙间记下的,留影有些模糊。楚佑天从头到尾看了几遍,大多是温养神魂的丹方,角落写下两个小字,“血契”。
三日之后,师尊带四师弟回玉霄峰。
萧解羽神魂破碎,昏迷不醒。楚佑天去时,师尊正为他调理真气。
成效甚微。
楚佑天问:“师弟他,还醒的过来么?”
师尊神思稍为恍惚,叹道:“醒不过来,就醒不过来罢。”
楚佑天劝道:“您歇息去吧。师弟有我看着就好。”师尊不愿,他继续说,“以往您闭关不出,都是我为他调理真气的。”
师尊沉默,终于起身离去。楚佑天猜他要去翻阅典籍,时间大概够了。
歃血结契。
楚佑天粗略算了算,一个月就能理顺师弟气海暴·乱的魔气。血契说起来可怕,不出意外只会损些修为,以后慢慢修炼便是了。
子时未到,腰间传讯符闪闪烁烁,不必看便知是谁。
“宝贝~春分到了~明天去中洲踏青吗~”
楚佑天嫌弃那荡漾的语气,应道:“好啊。”
赵昊没料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瞬间语无伦次:“唉??真的?哦,那我明天……”
楚佑天眼前一阵阵发昏,打断他说:“明天再说。”
事实证明,跟赵昊踏青,绝对绝对是他犯的一大差错。
踏青过程有点不可描述,咱们继续跳过剧情,到疯狗组干架完毕,赵昊苦兮兮站归元宗山脚给双修对象传讯,实践完一部分《阵修》霸尊文这里。
传音一道接一道飞进归元宗,楚佑天烦得要死,冲下山脚骂道:“给老子闭嘴!”
赵昊深沉且深情:“佑天,我哪里做错了,你说出来啊……你不说,我不知道怎么去改……”
“你错在不该出现在我面前!拜托赶紧改了!老子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
赵昊很委屈:“宝贝……”
“闭嘴!滚蛋!死双修对象!滚!”
赵昊等他撒完气,嗫嚅道:“我滚可以……双修对象,就别死了吧。宝贝,你消消气……”
楚佑天心道这就是个智障,跟他犯什么脾气呢,给自己找不自在吗?于是缓了缓神色,想劝走这尊大神。开口之前,丹田猛地疼痛欲裂。楚佑天冷声说:“没听清楚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说罢急匆匆回山。
踏上几层石阶,估计赵昊望不见他了,楚佑天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小师弟从不远处闪出来搀他,恨恨道:“见他做什么!那个傻逼!”
楚佑天苦笑:“本来想着……”
这些天他要留在归元宗为师弟驱散魔气。既然他们是道侣,多日不能相见,总得事先说清楚吧。
小师弟探过他的脉搏,脸色大变:“师兄,你怎么……”
“怎么?”楚佑天踉跄起身,顿然陷入无边黑暗。
血契的危害远比他预料的要大。
醒来时身躯仿佛不是自己的,手脚使不上半点力气。丹田乱成一团,神魂好像也出了问题。冰凉的手摸过他的额头手腕和小腹,暖流涌入经脉,涤荡体内渗进的魔气。
他勉力睁眼,从胸腔挤出一声:“师尊……”
师尊面色看起来比他更差,冷着脸说:“解羽魔气入体,轮到你同他结契?生死是他自己的命数,与你有什么相干?”
楚佑天说:“他是我的师弟。”
师尊不说话,楚佑天问:“师弟醒了么?”
“醒了。”
楚佑天安心闭上眼。
师尊道:“剑尊正在大殿。他家弟子问你,什么时候办双修大典。”
楚佑天问:“请问师尊,弟子的伤,多久能痊愈?”
“遥遥无期。”
楚佑天稍微侧过身,哑声说:“请师尊转告,让他去春梦里办,双修大典……想得美。”
一个月转眼过去。修为跌跌涨涨,停到金丹初期,好在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
这日午后,楚佑天轻抚水镜,扫了几眼赵昊留下的词句。
清凉山,关禁闭。
还真适合他。
水镜出来几道传讯。楚佑天仔细一看,心惊胆颤。
四师弟入魔了。
他急忙寻到师尊递上水镜,请师尊劝师弟回来。
师尊茫茫然道:“我该……说什么?解羽,为何要入魔?”
“师弟以为,自己拖累了您。”
“可我是他的师尊,理应护佑他长大,他从没有拖累过我……”
楚佑天说:“师弟以为,他生来应当修魔,他没资格拜您为师。”
“可他已经,拜我为师了啊……”师尊沉思,“如果有故人相托,他能安心留在归元宗么?”
楚佑天道:“也许,能吧。”
结果当然是不能。
人烟阜盛的玉霄峰重又化作九重天寂寥的大殿。师尊端立云间凝视水镜最后几字。楚佑天道:“我去找师弟回来。”
他找到赵昊,遍寻西洲每个角落,找不见师弟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