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笺上题着“来人亲启”四个字,这四个字辰夜认得出是暮柏的字迹,因为起初辰夜刚上天界,对于道法仙术一窍不通,又看不懂那些晦涩的典籍,学什么都慢,后来许是看不下去了,暮柏上君便亲自上手教导,还会为那些典籍做一些注解,才使得辰夜渐渐上了道,通透了些。可惜或许辰夜本就没有慧根,即使有暮柏这么个名师,却还是平平淡淡,烂泥扶不上墙。不过暮柏留下的那些典籍批注,辰夜一直留着,偶尔还会翻上一翻,所以暮柏的字迹,他认得。
辰夜拿起那只信笺,缓缓拆开,皱着眉头略紧张的看了看。蓦地,神色一冷,整个人像是没了生气,失魂落魄的后退了几步,正撞上身后坚硬寒冷的墙壁,却似没感觉到疼,只讷讷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魂魄,颓坐在那里……末了,他抱紧了头,低低念叨:“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信笺内的纸张悠悠飘落在地,上面是暮柏用他那一手工整的自己写着的:“吾不知你是谁,但却知晓你为何事而来。千年前,吾亲手将祸患带回之时,便已考虑到今日。吾答应了一位挚友的遗愿,无法反悔,但吾也明白自己留下的是足以让天下苍生湮灭的浩劫。吾知自己万死难辞其咎,却应人所托,无法选择,便只能以死谢罪。吾所能做的,便是以九成仙力为印,将其魔力、记忆封印,让其如常般生活。人死,封破,玉石俱焚。”
辰夜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天界,回到荒蛮的。
脑中一片昏沉,但又十分清明,只是如翻书般自发的上演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情节,从暮柏带他上天,到天帝乐呵呵灌酒套路他寻访覆恶一族的消息,再到东饮那左一卦右一卦的消息,再到沐青与他说起覆恶的各种恶行……
想到这里辰夜心里莫名一纠,若是纯粹干净的他知晓了,还会像以前一样同他喝酒品茶交心吗?
来到那座幽暗的破庙,辰夜闷声不语的进了去。
坐在门边的翘着二郎腿的乐染见了,咧嘴一笑:“呦,回来了?”
小宝闻声转回了偷偷瞧着乐染的眼神,看向走进门的辰夜,叫了一声:“师傅。”
锺南背着手站在那里:“见过那位暮柏上君了?”
辰夜低着头,找了一处直接坐下:“他已经死了。”
锺南皱了眉头:“什么?”
辰夜倒显得极其平和:“讲讲罢……”他双眼无神,细细看去却透着一片森寒:“讲讲暮柏和他那挚友,讲讲这一切,我想我有必要知道了。”
原来什么救命之恩,什么教导之情,都是只是幌子……原来在这天上的千年,都不过南柯一梦而已……
第135章 白栖
锺南半晌没有言语,怔怔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辰夜冷笑道:“装什么?暮柏已经坐化的事情你该早就知道了罢,不然也不会让我去找他,不然……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在这里同你讲话吗?”
锺南的表情有些怆然,似是在追忆,又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末了悠悠叹了一口气:“我虽有所料,但仍不敢确定,没成想他竟然真的走了?也罢,这场孽缘,也早该到此为止了。”
辰夜道:“他信中所说的那位挚友,便是你?”
锺南道:“自然不是,不过确是我熟识之人,他既是我的搭档,又是覆恶一族的右长老……”锺南顿了顿:“还有……我族的叛徒……”
事情追溯到千年前,不,甚至比千年前还要久远的年份。
那年仙界并无什么大事,天界众仙过着他们闲云野鹤的糊涂日子,一天混过了还有更悠闲的明天。
人界刚换了一个青年皇帝,重整了他那个荒唐爹丢下的烂摊子,荡四海,整顿超纲,虽然整日忙于与那些啰嗦的宦官周旋夺权,累个半死,但终算是坐稳了那把龙椅,顺带还赢得了天下万民的好名声,征得了一个天下太平的时代。
唯有一处不大太平,或者说这一处从未太平过,那就是荒蛮这个妖魔丛生之所。
更不太平的是荒蛮的中心之处,那里结着一处大的封印,封印着上古魔族“覆恶”。荒蛮的魑魅魍魉、妖灵魔兽恐怖如斯,也未有谁敢轻易接近那一处。
因为那里,是一个如同炼狱般的地界:残肢、骸骨布满了结界内部,夹杂着血腥味的风即使吹过了十里,也依然清晰可闻,在那里,还有一个名曰归墟的深潭,深不见底,水色墨红,也不知是被血水染红还是本身就是这个样子。
毫无意识的低阶覆恶行尸走r_ou_般的游荡着,寻找着生人或其他妖魔的气息,偶尔有不小心误入结界的,便会被瞬间瓜分,血r_ou_被生食,魂魄被蚕食,从此在这世间永远消失,而掠夺者肆无忌惮的抢掠,瞪着一双猩红的眼彼此相残,生生将同族撕成一片片碎r_ou_。
覆恶这一族,自诞生便是如此,残忍、贪婪、恶心……却又恐怖万分。
若是能一直以这种状态活着,无识无智,即使力量在强大,倒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但他们偏偏还存着另一种特x_ing,那就是掠夺!随着蚕食的生魂、血r_ou_越来越多,一些覆恶开始有了意识……
他们会继承他们所吸食的魂魄的部分记忆、意识、乃至力量,从无识到有识,高阶的覆恶们开始有了他们的意识。
锺南和白栖便是这少有的有识的覆恶中的两个,自有记忆以来,他们便彼此相伴、彼此搭配、彼此合作抢夺生魂,力量也随着这不断的掠夺越来越强。
其实外界人不知道的是,即使结界中恐怖如斯,但就像沙漠中藏有绿洲一样,这里也有属于覆恶的一方僻静之所……
许是这些高阶覆恶们吸食大都是误入的人类,所以他们也循着蚕食而来的记忆,学着外界的人类一般筑起房屋,彼此安定而居,渐渐竟然形成了村落,村中的覆恶各有x_ing格、各有所长:村口的那只吃了个老头化形,但吸食的却是个完整的小儿魂魄,因此为老不尊,常常拄着拐杖颤巍巍去隔壁几户偷玩具;锺南和白栖对面那户是个屠夫脸,整日凶神恶煞,但似乎又曾吸食过姑娘的魂魄,因此偶尔总会冒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娇羞之态;还有斜对面的那家,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但可能吸食的东西过于混杂,因此时而搔首弄姿风情万种,时而手拎双刀威吓前来告白的同族……日子过得倒也有几分滋味。
锺南和白栖自然是住在一处的,白栖剑法不错,x_ing子有几分寡淡,总喜欢抱着几本当初捡来的剑法闷声研究,或独自比划。锺南则喜欢制造、摆弄一些机巧之物,并用于狩猎时,根据战局实时改造。一般一旦听说哪里来了新的猎物,两人便会齐齐上阵,白栖负责正面强攻,锺南负责藏匿暗处指挥,并于关键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两人配合默契,从无失手。
连村中人都赞叹:“白栖的剑术天下无敌,锺南的指挥和机巧之术巧夺天工,怕是这整个荒蛮,都是没有敌手的。”
沉默如白栖,听此奉承冷着一张脸没有丝毫表示,连笑都不会笑一下;倒是锺南妙语连珠,客气话一套接一套,才让局面不至于尴尬。
那日一场掠夺完毕,锺南心满意足擦着指尖的血迹走进屋内,看见白栖正站在窗前看着那轮圆月。
锺南大大咧咧坐下:“怎么又是这副表情?今天这么顺利,怎么还不高兴?那两个修仙人被我们如此轻易打败,还杀了足有十个低阶!”
白栖却道:“都是些手无缚j-i之力之徒,没意思!”
锺南笑了:“你这个吃饱喝足的,分毫不想着那些僵着一张脸光着屁股游走林间的那些可怜虫,他们连人魂血r_ou_的味道都没有尝过就被我们砍了,明明都是同族……还有那两个发誓要斩妖除魔、拔我们皮抽我们筋的那两个修仙人,人家修炼这么多年就是被你拿来如此说的?真是不知民生疾苦。”
白栖又说了一句:“没意思。”
锺南嘴碎的说了一句:“反正这荒蛮之内,怕是也没有能打过你的了,你要是真想找对手,怕是真的难了。”
白栖瞥了一眼锺南:“你呢?”
锺南愣了愣:“你是要和我打?行了行了,爷爷我认输还不行啊?我这人你最了解,耍耍花招还可以,你如果让我硬干,我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白栖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因为锺南的幽默感有任何浮动,转过头继续看着月亮。
锺南走上前来,也看了看那轮圆月:“你今天盯着它瞧做什么?”
白栖道:“今天,那两个修仙人身上有两本剑谱,被我收了,还有一个写着乱七八糟的神鬼册子。”
锺南点了点头:“嗯,挺好的。”
白栖道:“那书上说这月亮上住了个貌美的神仙,还有个兔子作伴。”
锺南道:“第一次见到你除了剑谱之外的其他书感兴趣。”
白栖道:“随便看看。”
锺南看着白栖若有所思的神情:“怎么,真想上去一睹美人神仙的容貌?呵,那你也得先出了这结界。”
白栖道:“我们会一直待在这里?永生永世?”
锺南道:“说不准,没准什么时候我们吸食的力量够了,就能将这结界一举破了呢!”
锺南不知道的是,他的这句玩笑之语,在白栖心中扎下了根……
第136章 魂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