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爱卿的意思是让漠北孤军奋战?”强压下没由来的心慌感,同熙帝沉声问道。
见诸位同僚闭紧嘴巴,王丞相无奈出列:“一直以来,蛮金都奉我朝为上国,想来这次进犯也是偶然。陛下不妨修书一封,斥责蛮金王,强令其退兵。”
只要蛮金肯退,无力支撑的漠北自然也会退兵。
终于有个靠谱的了。同熙帝颔首,让鸿胪寺草拟后呈上来。
正当朝臣将要退散之际,殿外又有小太监将漠北的奏书递进来。接过奏书的大太监一看上面“蛮金”两个字心头就是一跳,转头看到同熙帝已经缓和下来的神情,大太监踌躇半晌,还是将之送到同熙帝的案头。
“又有什么事?!”同熙帝打开一看,之前强压下去的气血再次翻腾而起,“容绪你好样的!是想气死朕好换个江山主人不成?!”
将要迈出殿门的诸位官员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拿不准是顺势出去还是留下来承受同熙帝的怒火。
“不用想着修书出人拿钱了,”同熙帝一拍桌案,“漠北打胜了。”
这是一件应该高兴的事,可同熙帝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意。
他绷着脸:“鸿胪寺不妨好好想想该怎么安抚蛮金才是,至于漠北,管他去死!”
此战容绪是擅自出兵的,宁关抵御住了叛乱的兵卒和汹涌的难民,可胜利之后,容绪居然放任收下的士兵大肆屠杀。
——之前还能说是正当防卫,这下却是彻底败坏了大齐的名声,同熙帝的仁德之名。
不论容绪和同熙帝的关系如何,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一体的,毕竟漠北还是大齐的漠北。
蛮金王声泪俱下,一封降书是字字泣血。现任的蛮金王年事已高,先是请罪表示自己无能管不好下面的人,再接着求情请同熙帝恕罪,流露出自己无辜又可怜的情感。
同熙帝原本就对容绪的自我专横不满,这下更是像煮沸的锅鼎一样,怒气不断翻腾。
“快马加鞭,传书漠北,让容绪立即退兵!”同熙帝大手一挥 ,底下做事的苦了脸,两边都惹不起,两头都要受气,偏偏还躲不过去。
蛮金王的诚意很足,不仅黄金美酒,连美人也送了不少。
——这比往常岁贡还要多,这令同熙帝异常满足,深觉之前容绪的蛮金有异心之言更是挑拨。
容绪退兵蛮金后,再次上奏,要求同熙帝以上朝胁迫蛮金王退离居霞岭三千里,同时还要缴纳生铁和马匹,控制食盐交易。
这可以说是把蛮金往死里打压了。
“蛮金同我朝一样,生民饥寒,难以为继,容绪为何还如此行为?简直无心冷酷!”奏折都没看到最后,同熙帝就扔了出去,容绪的坚持是他所不能理解的。蛮金王都这么卖惨了,再出手就不厚道了。
将漠北的事丢开在一边,同熙帝不想管了。
同熙帝不想搭理,容绪却不会放弃,一封接一封的奏书从漠北到定京,同熙帝烦得不行,直接让人不必再将漠北的送到他那里。
“送到太子那边。”同熙帝道,“顺带的,让守卫最近多注意一些容王世子,别让太子或者其他人和他走太近了。”
这就是要监视容玦了。
元德应是,手里的拂尘抖了下差点拿不稳。
容玦身边的变化实在是太明显了。同熙帝也不被避着谁,直接派人跟着,明面上说是保护,其实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护卫出入都跟着,就怕容玦哪一天忽然跑出了定京城。
面对这种变化,容玦倒是淡定得很,该做什么做什么。也不抱怨,他写了书信寄往漠北都要被护卫看过一遍才能检查。
“没写什么,”容玦眼睛弯起,唇角带笑,“官爷要是看完了,就帮我找人送了吧。”
几个护卫看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后出门找人了,容玦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再向容玦讨要邮资费了,从自己俸禄里掏了了事。
齐澜只觉得自己不过少看容玦几眼,那人就好似清减了不少,下巴瘦削尖利了不少,脸颊脱去了少年时期的婴儿肥,愈发显出上面那双眼睛的黑大来。
容玦来了国子监,护卫们会自觉退散。齐澜如今已经甚少过来了,他更多的精力时间都耗费在同熙帝分给他的国事上,跟着朝中大臣探讨处理。
明明前几天才迎着他入京,怎么转眼间就差了这么多呢?王明达识相地将栗鸿宝拉开,留给两人独处的时间。
掌下的腰肢不应该这么单薄的。
心头不断抽搐,牵拉着隐隐抽痛。齐澜忍不住将容玦揽入怀里,漠北的事他知道,容玦也暗中传信让他不要担心了,可等真的见了真人,他才知道难受。
“阿玦……”齐澜轻声叹息,“为什么不说?”
“这叫什么事啊,”打了个哈哈,容玦满不在乎说,“你们在前边努力,我总不能在后面给你们拖后腿是吧。”
虽然王丞相没有明说,但还是暗中透漏了同熙帝有废太子的意愿。不管同熙帝这个念头有多深,齐澜都不敢轻举妄动了。他深知削弱蛮金有多重要,可刚提起话头就会被岔开。
“是我没用。”深吸口气,齐澜双拳紧握,眼眸深沉,他现在还不是至尊,不能震慑耽耽外族,无法一旨天下传,更没办法直言自己。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法定乾坤,掌权天下。他想要的,从来不是金碧朱殿,不是回眸百媚,他只想要安康太平,怀里人不再会为远方的浴血城墙而皱眉担忧。
手中的权力不会是上瘾的毒-药,是实现心愿的如意宝物。
他要成为这样一个帝王。
手上青筋凸起,齐澜低声道:“等我,阿玦,等我真的坐了那个位置,你就不用这么憋屈了。”
无声张口,容玦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能感受到齐澜不断颤抖的身躯,他的愧疚他的志向他的渴望,好似忽然有了实质一般,逼迫他道歉。
“是我对不起你。”他曾说过要海晏河清,四境安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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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刺破黑夜,墙头的鲜血还未干涸,粘稠的血块顺着城墙向下划去。一队一队的黑甲士兵迈着铿锵的步伐,执枪巡视,走过云关城里的每一个角落。
“除了蛮金,匈奴也按捺不住频频发动袭击了。”孟立人身穿甲胄,站在城头远望。血腥气还未散去,空气里难闻的腐烂味令人作呕,他顾不得擦掉头上的细汗,匆匆回帐,手执墨笔,在地图上勾画。
得尽快做准备了。
青黄不接的时节,蛮金和匈奴早已饿狠了。漠北再如何,都比他们好些。粮食就近在眼前,有谁能看着眼前的肉糜还能面不改色的继续吃糠咽菜呢?
两方同时出兵,漠北的战线被迫拉长,这对漠北是极其不利的。漠北军队有十万,却要守住九个关口,这么分下来,每个关口的兵力也没多少了。
雪花似的奏报从前线传到后方,每一封的都重若千钧,快马加鞭传递。容绪在云州坐镇,时刻关注两边的战况,谢流从旁辅助。
匆匆将同熙帝的回复看了一遍,谢流拿起小白从定京带来的回信,面色凝重。
“王爷,世子被软禁了。”谢流冷声道,细长的手指捏着白色的信纸,青筋毕现。
容绪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一点都没慢下来,只是眉眼里已经覆盖了一片冰霜。谢流同样默不作声,安静的等待容绪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完,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墨字,最后一笔骤然拉长,在桌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墨痕。
猛地将手中的笔扔出去,眯眼看着毛笔折成两段在地上滚动,容绪喉结滚动,低吼出声:“去他娘的!”
“王爷……”谢流捏紧手心,“两方夹击,漠北坚持不了多久的。”
平复了起伏的胸膛,容绪大迈步走出房间,吩咐道:“我亲自出兵!你同孟立人立刻赶去宁关,务必让蛮金尽快退兵。至于云关,乌达敢来,我必让他有来无回!”
“王爷要独自镇守云关?”
容绪点头:“放心,我晓得,就一个字,‘拖’!”
既然容绪都这样说了,谢流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道:“还请王爷谨慎耐心,务必坚持到我等到达支援云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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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的雨水就没断过,灰暗的乌云将定京城都笼住了。小白自雨中归来,湿漉漉的翅膀一抖一抖,干燥的窗棂被它印上一串脏兮兮的脚印。
“回来了。”容玦抬眼,伸手让小白落在他的手上。
这屋里没点烛火,借着外头昏暗的天光勉强还能看到里面的人影。
看完了信,容玦这才懒洋洋的将视线转到栗鸿宝身上:“你不走吗?”再待下去,同熙帝要对栗家的忠心有所怀疑了。
栗鸿宝摇摇头,小心的将目光放到容玦手上的信,小白从漠北回来,定然是带了容绪的信。
“阿玦……你……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心中着急,知道同熙帝已经对漠北有所防范了,栗鸿宝看容玦还是这副优哉游哉的样子真是恨不得自己撸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