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仓库下面,有一个夹层,夹层里是布置好的符纸,九九八十一道符。那个角是阵法的中心,从那里可以点燃夹层的符纸,然后启动这个阵。”
“八十一道符……”江天晓愣了一下:“这么多?”
“九九归一,”于朗轻叹一口气:“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个阵法是灵术中能量最大的,相传是一位女灵术师为了复活自己战死沙场的丈夫而创造。”
“复活”两个字让江天晓的心猛跳了一下,最初这个阵法是为了使人复活,到了于朗这里,却用来求死。
可在从甘城到兰州的火车上,于朗又说,活着本身就是理想主义。
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然而却像灵活的游鱼,一闪而过。
江天晓深深换了一口气,问于朗:“那你要怎么毁掉这个阵?”
“一会儿我站在阵法的核心位置,用灵力直接破坏掉夹层里符纸形成的阵,你和龙克站在仓库门口,如果我的灵力接不上了,你们就向我这边输送一些。”
“下面符纸的阵,很难破坏吗?”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仓库右前方的角落。在这个角落里,蜡烛被摆放成明显的灵术符号的形状,江天晓发现,这些蜡烛上竟裹着灰黄色的符纸。
而在角落最深处的地面,有一个篮球框大小的洞。
“破坏起来有一定的难度,”于朗顿了顿,说:“这里的符纸是很久以前就布下的……已经结成了坚实的阵法。”
“哦……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我可以,”于朗拍拍江天晓的肩膀:“你和龙克在门口守着就行。”
回到仓库门口,龙克冲于朗笑了笑,语气温和:“于儿,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于朗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二十分钟后,我们就开始吧。”
此时已是夜里23:36,二十分钟后是23:56,江天晓默默计算着时间——于朗这算盘打得真精准,很快,就是四月十七号了。
崔如月点燃一支烟含在嘴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四周太黑暗的缘故,她面色沉沉:“我出去等着了。”说完便径直走出仓库。
龙克挑眉:“她一抽我也想抽,于朗,来一根么?”
于朗摇头:“不了。”
于是龙克也出门抽烟去了。
还有二十分钟。
空旷幽静的仓库里只剩下江天晓和于朗。于朗轻轻打了个哈欠,闲聊似的问:“你报志愿的时候怎么选了市场营销?”
“……本来报的金融学,分数不够调剂的。”江天晓回答。
“那有没有喜欢的专业?”于朗抬手摸了摸江天晓的脸,语气温柔:“如果有,读研可以换专业——还是你自己喜欢最重要。”
“我……之前没考虑读研,就没想这事。”江天晓被于朗问得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时候,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好好考虑,”于朗笑着说:“你是能读书的,只是心思没用在学习上。江天晓,你……你会有出息的。”
“嗯……”江天晓不知该说什么。
“我第一次见你,其实不是在明亮快餐店,”于朗再次抓住江天晓的手:“是快餐店还在布置桌椅的时候,工人在里面干活,我站在门口玩手机,一抬头就看见你背着个深蓝色的书包从我身边走过去——你那个书包,都起毛边儿了,又小,塞得鼓鼓囊囊的。当时我就在想,我得找个什么理由,才能送你一个书包?”
江天晓一时失神。
没错,那时他的确背着个很旧很破的书包,是家里亲戚的孩子不用了,送他的。
后来有一天他在明亮快餐店吃饭,于朗搬了个转盘过来,说,今天做活动,来消费的都能抽奖。
那转盘分成三个部分,红色是书包,蓝色是运动鞋,绿色是再来一次。他转到了书包。
“我做了一点手脚,”于朗的神情带上一点得意:“书包那部分下面,放了一小块磁铁。”
江天晓沉默片刻,说:“谢谢你。”
“江天晓,”于朗忽然上前一步和江天晓面对面,贴紧了江天晓的身体,一字一句道:“虽然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但我对你好,是真心的。”
江天晓看向于朗的眼睛,于朗狭长的眼睛里映着点点烛光,像清冽夜空里,两道一闪即逝的星光。
江天晓的目光从于朗脸上移开去,他点头说:“嗯,我知道。”
“那你能不能——”于朗伸出双臂箍住江天晓肩膀,停顿了好几秒,低声问道:“能不能,原谅我?”
不待江天晓回答,他继续说:“我知道做出的事已经不可挽回了,做了就是做了,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可是,我还是想你原谅我,或者你不那么恨我,也可以。”
江天晓不知道于朗葫芦里卖什么药,他觉得于朗说的话有些奇怪——他十分坦然地向江天晓介绍这阵法,现在竟然又请求原谅。
原谅?
到了这个地步,原不原谅的,又有什么意义?我说原谅你就会停手吗?
江天晓觉得讽刺,于朗可真是做戏做足。
报复似的,江天晓摁住于朗后脑勺,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我当然原谅你了。”
近在咫尺的于朗的瞳仁抖了抖:“真的?”
“真的,我……我恨不起来你。”
于朗环住江天晓脖子,再次和他接吻。
几分钟后,于朗喘着粗气松开手,眼睛里若有若无地闪着水光。
时间到了。
第一百零八章
崔如月走进仓库,目光在于朗和江天晓之间转了又转,才问:“要开始了吗?”
“嗯,”于朗冲崔如月笑了笑:“如月,就拜托你了。”
崔如月定定看着于朗,江天晓发现她眼眶像有些红。几秒后崔如月使劲儿点头,转身走出仓库。
然后龙克走进来,站在门口抱着手臂,一言不发。
于朗又冲龙克笑了笑,然后揽着江天晓脖子,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一会儿你和龙克也小心一些。”于朗说。
然后也不等江天晓应答,便径直向阵法的核心——仓库的角落,走去了。
江天晓不知道于朗是不是故意的,他走得很慢,微微摇晃的背影在江天晓视野里,宛如一只逐渐远去的鹤。
于朗在角落里站定,背对着江天晓。此时他和江天晓隔着很远的距离,仓库里又幽暗,江天晓只看得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来吧,”龙克指向仓库门左侧的位置:“咱俩守着。”
江天晓和龙克一左一右站在仓库门口,江天晓瞥了龙克一眼,他神色冷峻,目光紧紧锁在远处于朗的身上。
过了大概一分钟,空旷的仓库里,气温陡然升高!
下一秒,江天晓听见了于朗的吟唱声。
于朗的吟唱声他已经听过很多次,悠长的,清越的,如丝丝清泉水浸入身体,通身舒畅。
然而这一次,他的吟唱却和以往迥然不同。
再不是那悠长的音调,而是短暂急促宛如声声战鼓——江天晓简直感觉于朗每吐出的一个字,都是一把锤子敲在他天灵盖上!
像滔天巨浪汹涌而来,像嗜血野兽步步紧逼,这吟唱声几乎有了实体,张牙舞爪,下一秒就要迎面扑上来!
江天晓的呼吸越来越粗,在于朗飞速的吟唱中,仓库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此时已经有强烈的灼热感。
仓库里没有风,然而地上摆放的蜡烛尽是烛火摇曳,江天晓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细长扭曲,已经出了满身大汗。
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江天晓勉强定定神,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如果说流火阵的温度是晚霞的温暖,那么此时此刻仓库里的温度,则是置身火炉的灼烧。江天晓不得不提起一口气,握紧拳,使用灵力。
然而进入身体的灵力也是灼热的,几乎如某种酸x_ing物质侵蚀着四肢百骸。
汗水从额头流进眼睛,一阵酸痛。
每一秒都被拉长,终于过了不知多久,于朗的吟唱不再急促,而是变得低沉冷硬。
温度似乎降了一些,可身体里灵力流窜得却更疯狂,江天晓的思绪几近混乱,他能感觉到汩汩灵力正向于朗所在的方向迅速流动,可他却一阵阵感到恍惚,视野也微微颤抖。
于朗的身影一动不动,江天晓有一瞬间的迷茫,他站在阵法边缘尚且如此痛苦,于朗位于核心位置,他能承受得住吗?
“啊!”
几步之遥的龙克忽然一个趔趄,后背撞在门上。
“你怎么——”
龙克嘶声打断江天晓:“你站好!别管我!”
说完,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个阵里流转的……灵力太强,”龙克狠咳两声:“我没事。”
江天晓不禁再次看向于朗,于朗仍旧背对着他,身影纹丝不动。
他的吟唱掷地有声,江天晓觉得不再是锤子敲在天灵盖上,而变成了撞钟——他是钟,于朗的声音,则是那沉重有力的横木。
灵力继续向于朗流去,江天晓的视线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