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朗的脸映入眼帘。
他就站在江天晓身边,正低头看着江天晓,眼神晦暗不明。
江天晓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踉跄着爬起来。
于朗侧了侧身子,江天晓看到那圈白烛竟然熄灭了一半。
圆桌还是圆桌,床还是床,窗帘仍然密实地遮着窗户,并没有什么不同。
江天晓扭头看向于朗:“你让我看什……啊啊啊啊啊!”
江天晓连退两步,后背猛地撞在冰凉的墙壁上。
原来,就在他扭头和于朗说话时,目光一飘,赫然看见一个身着长裙的女人,站在于朗身后!
于朗叹了口气,说:“别吓他了。”
那女人轻笑一声,走——不,是飘——到了于朗身边。
裙摆之下,没有脚。
“我有这么吓人吗?”女人又笑了,脸冲着江天晓。
她看上去也就和江天晓差不多的年纪,蛾眉,杏眼,唇红齿白,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头。
江天晓颤抖着问:“你、你是——”
“鬼啊。”
江天晓:“……”
于朗还是一贯的平淡:“她叫许天霸,是我收养的……鬼。”
这实在太他妈扯淡了,江天晓学了二十多年的唯物世界观,现在眼前却活生生出现一只鬼。
还是一只叫许天霸的,面容姣好的,女鬼。
……为什么叫许天霸啊?!
女鬼又向前飘了飘,盯着一脸冷汗的江天晓,半晌,她扭头对于朗说:“挺帅的!”
江天晓:???
于朗叹了口气,颇无奈地摸了摸女鬼的头:“别逗他。”然后看向江天晓:“有什么问题,现在就问。”
江天晓脑子一转,忽然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的,泰国的养小鬼巫术,手段残忍,Cao菅人命。
那还只是养死.胎,可于朗这都养出个能说能动的女鬼了!
江天晓咽了口吐沫,说:“这,这是犯法的吧……”
于朗:“……”
那女鬼愣了愣,然后疯狂地笑了起来。
“不犯法,”于朗表情复杂:“你为什么不问,这世上为什么会有鬼?”
“啊,”江天晓这才后知后觉地问:“为什么?”
“人有三魂七魄——信不信在你,这只是一套理论——人死时七魄散,三魂归于天地,而有些人因为种种原因,魂魄不散,便成鬼。至于那所谓的‘种种原因’,可能是死亡时受到了极强的诅咒,可能是死亡时出现了某种巧合……”于朗话音一顿,问:“江天晓,你是不是尿急?”
第十章
于朗的逻辑实在太跳脱,江天晓一时没听懂:“尿急?”
于朗目光向下:“你的腿抖得太厉害了。”
江天晓:“……”
许天霸在一边儿笑得更欢了。
江天晓窘得要死:“我没事……刚才被吓了一跳,可能是……生理x_ing的反应吧。”
于朗抿了一下嘴唇,表情似笑非笑:“那我接着说了。其实刚才你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天霸就在,只不过你看不见。现在的情况是,我暂时把天眼的能力传递了一部分给你,所以你也能看见天霸了。”
“什么是天眼?为什么有了天眼就能看见……天霸?”
“天眼,简单地说是一种能力,通过一定的练习才能获得。至于为什么有了天眼就能看见天霸,这个问题一言两语说不清——现在来说也不重要,”于朗侧了侧脸:“天霸。”
原本站在于朗身后,笑嘻嘻地打量江天晓的女鬼,忽然上前两步,脸上的笑意刹那间消失不见。
“得罪。”
下一秒,她猛地扑向了江天晓!
“呃……呃……”江天晓被许天霸单手掐着脖子,顶在墙壁上。许天霸的力气大得惊人,江天晓嘶哑地呻吟了两声,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五脏六腑挤在一起往上冲,胸口快要爆炸。脑袋也是,江天晓只觉得脑门像要被无法流动的血液撑爆一样,尤其是鼻腔和双眼传来强烈的钝痛。
那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捏断江天晓的脖子。
江天晓双手扒住许天霸的胳膊,想推开她的手,却也只是挣扎了两下,便颓然垂下了。
一秒,两秒,三秒……终于,江天晓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江天晓做梦了。
挺奇妙的感觉,他竟然知道自己在做梦。
而且是个第三人称视角,类似看电影,他是观众。
明亮快餐店里。
高三的江天晓穿着县一中的校服,是深蓝色的运动装,从腋下到领口,延伸出有两道特别粗的黄色……屎黄色。丑得可以。
“新出了一个口味,要试试么?”扎着马尾的于老板走过去问他。
“那个,多少钱?”高三的江天晓脸有点红。
“还是十块,并且另外赠一份点心。”
“那好,就新的吧。”
于朗点点头,转身走向后厨。
然后场景竟然跟着于朗切换到了后厨。
“盖浇饭,牛r_ou_丁,虾仁,卤蛋,香菇,油麦,菠萝粒,大概先这些吧,汤还是紫菜蛋花汤,再送两块黄粑,一个橙子。”
“老板你说得轻巧,我可怎么做!这么多菜,都放一个碗里……”厨师是个面向憨厚的中年男人,他自顾自地摇摇头,接着说:“那孩子也不动动脑子,十块钱能吃到这么好的——”
“小点声,”于朗打断他:“好好做饭,下个月工资再涨两百。”
“好嘞!”厨师眼睛一亮。
于朗抱臂站在一旁看着。
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江天晓也看着。
没过多久,满满一小盆盖浇饭做出来了。
“黄粑没有啦,你上次带回来的稻香村的行不行?”厨师问。
“也行。”于朗说。
于朗端着餐盘向高三的江天晓走去。
然后,江天晓就看着高三的自己,狼吞虎咽起来。
于朗站在柜台后,目光直直地投在他后背上。
高三的江天晓看不见这几近深情的目光,俯视一切的江天晓,却看见了。
“江天晓。”于朗叫道。
埋头吃饭的那位毫无反应。
“江天晓。”
仍旧是聋了一般。
江天晓暗自着急,心说于朗叫你呢你怎么不说话啊!
“江天晓。”
江天晓怔了怔,等下,于朗的嘴没动啊?
“别动。”
于朗把敷在江天晓脖子上的毛巾取下来,放在身边的水盆里涮了涮,折叠好,又盖在了他脖子上。
毛巾是冰凉的。
江天晓看着于朗,反应过来,梦醒了。眼下他正躺在于朗的床上,房间的窗帘拉开了,夏夜温暖的晚风缓缓吹进来。
刚才听见的那三声“江天晓”,大概是于朗在叫他。
“别乱动,脖子会疼。”
“……我以为我死了。”江天晓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嘶哑的。
“怎么会,”于朗轻叹了一口气:“只是让你体验一下,如果你卷进“那些事”,可能受到的伤害。”
江天晓沉默。
“并不是故意吓唬你。刚才帮你开天眼,疼吧?天霸掐你脖子,疼吧?我可以实话告诉你,这些痛苦,还只是一小部分——程度比较轻的,一小部分。”
“江天晓,不要卷进来,明白么?”
江天晓依然沉默。
于朗便难得耐心地等着他回答。
又过了好一会儿,江天晓咳了一下,说:“我想吃黄粑……什么是黄粑?”
于朗明显愣住了,过了几秒,才问:“你从哪听的?”
“我做梦了。”
“嗯?”
“那个时候……就是我上高中的时候,明亮快餐店的饭,是专门做给我的,对吗?“
“……”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此时的沉默有些意味不明。
江天晓被毛巾被遮盖着的手攥成拳头,又缓缓松开。
再攥紧,再松开。
卧室的大灯没开,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借着那点灯光,江天晓偷偷打量于朗的轮廓,额头,鼻梁,很薄的嘴唇,再向下,喉结……江天晓忽然想,于朗说,这些痛苦,还只是一小部分——程度比较轻的。
那他受过怎样的痛苦呢?
“……于朗,”江天晓平静而笃定地说:“我已经想好了,我不害怕。”
于朗没点头也没摇头,目光沉沉地,望进江天晓眼睛里。
良久,他轻声说:“好。”
第二天早上江天晓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昨晚于朗说出那个“好”字后,他便终于放下了心似的,再次沉沉睡去。这一觉无梦到天亮,动动脖子,竟然已经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