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杨记主动凑上去递烟:“我们来找个人。”
男人没接烟,只是说:“长啥样。”
他的声音极其嘶哑——像是喉咙被火烧过一样。江天晓走近了,发现这男人应该岁数不小,得有五六十了吧?他稀疏的头发中有不少白发,脸上也有显而易见的老年斑。
“一个……女人,”迟洋说:“28岁,长头发,眼睛很大……”
“你说这没用,”男人哑声打断迟洋:“人捞上来的时候全都泡肿了,怎么看得出眼睛大不大?”
迟洋身体哆嗦了一下。
“这河里就有六条,两条女的,停尸房里还有二十条。我问你,落水多久了?在哪落的?”
“……大概十天前,在兰州。”
“那是新的,”男人说:“你先看看河里的两条,不是的话再去停尸房看吧,四天前是捞上个头发很长的。”
男人的话听得江天晓不寒而栗,他长这么大,是第一次见着这样说话的——那是人啊,怎么说得像一个东西一样随意和冷漠?
迟洋颤抖着,跟着男人往河边走。
江天晓默默攥紧了拳头,肩上却忽然被拍了一下。
于朗轻声说:“他们天天和尸体打交道,难免这样。”
江天晓回答:“我知道……”顿了顿,说:“这些……以前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于朗点点头,也往河边去了,留下一句:“你们别来了,没必要都吐。”
江天晓和何盛、杨记、小邱留在原地,远远看男人拽着绳子把漂在河里的尸体拉过来,掀开塑料布。
他们看不清尸体的样貌,也闻不到浮尸的臭味。只眼看着迟洋跑到一边的Cao丛里,弯腰吐了。
他吐了好一阵,又哆哆嗦嗦地回去,接着看下一条尸体。
然后又吐。
于朗始终站着,没动也没吐。
迟洋吐完,和于朗走过来。
江天晓连忙递给他矿泉水漱口,迟洋漱了漱口,又跑到一旁吐了一阵。
于朗脸色很不好看,他也是强忍着恶心,说:“好在风不是往这边吹的。”
杨记问:“都不是吗?”
“嗯,”于朗扭头看看那捞尸人:“他说骑摩托带我们去停尸房找,停尸房离这里还有一段路。”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四下里一片黑暗,唯有黄河汹涌,浪声阵阵,捞尸人的平房里,透出一点惨白的白炽灯光。
“呃,也这么晚了……”杨记有些犹豫:“不然我们明天一大早再去?”
“不行,”捞尸人走过来,沉声拒绝:“这里就我一个,只能晚上去,白天还要捞尸体。”
“……行,”杨记又问:“大哥,这路好走吗?我们这车有点大。”
男人没回答,直接转身走了。
“这人……”杨记轻声抱怨:“架子挺大。”
于朗叮嘱迟洋:“无论……是不是,你得坚强点,明白吗?你再这样下去不行。”
寒风中,迟洋低低“嗯”了一声,很快又说:“谢谢你们。”
于朗叹气:“走吧——何盛开车,刚刚我也想吐,现在开不了。”
第四十四章
于朗走过去向捞尸人询问路线,说好捞尸人在前面骑摩托,于朗他们开着车跟在后面。说完,于朗掏出几张粉红票子,递给捞尸人。
那捞尸人也并不推脱。
上了路,何盛开车跟在捞尸人——于朗告诉大家那人姓刘——后面,磕磕绊绊地行驶。这地方不像柳州那边山路绕来绕去,就是黑,起起伏伏的土路上,隔很远才有一盏路灯。
何盛开着开着就要伸头出去喊一声:“刘大哥,你慢一点!”摩托车上的男人却像没听见似的,并未放慢速度。就这样何盛喊了好几次,忍不住扭头问于朗:“咱们是不是给钱给少了?我靠,这老头骑那么快——怎么还不到?”
于朗略微皱着眉,面向窗外:“没少给,先跟着吧。”
何盛长长呼了口气:“这路上可真黑,他经常带人去停尸房,也不多弄几盏路灯吗?”
于朗没接话。
江天晓掏出手机,此时已是七点半。
前方,摩托车橙黄色的尾灯隐隐约约。
“起雾了?”杨记伸着脑袋往前看:“这边冬天都烧煤,雾霾大哟。”
“这荒郊野岭的烧什么煤——”何盛话音未落忽然一个急刹车,江天晓一脑袋撞上前面的车座。
“你怎么开的车……”杨记揉着肩膀嘟囔。
何盛却不说话。
于朗:“何盛?”
“你们……看,”何盛目视前方,低声说:“我们现在停着不动,但前面摩托车的尾灯……好像也没动?”
此话一出,车厢里一片寂静。
过了好几秒,杨记“嗨”了一声,说:“人家是停下来等咱们了吧……”
何盛扭头看杨记:“那要不你下去看看?”
杨记脑袋一缩:“我、我可就是个小老百姓,我什么都不会啊,还、还是大仙儿去吧……”
“那尾灯还是没动,”于朗声音平平的:“就算是摩托车停下了,那人也不该这么长时间还不来找我们。”
江天晓倏地握紧拳头。
而下一秒,何盛的话直接让他后背都凉了,
“好吧,”何盛叹了口气,接着说:“我是发现这盏路灯是第二次经过,才停下的。”
小邱:“啊——”
杨记连忙捂住小邱的嘴,搂着她肩膀飞速安抚道:“徒弟别怕别怕,师父在呢你怕啥,咱还有大仙儿!你别怕!”
他安慰了好一会儿,小邱才勉强收住眼泪,却死死扒着杨记的胳膊不放手。
“于老师,”迟洋声音也有点抖:“这是……怎么了?”
于朗取出罗盘,低头看了看,又收回去:“这是黄河边上,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先等等看吧,照理说前面那盏灯不是摩托车尾灯,我倒想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何盛扭头冲着江天晓y-in险地笑:“小江,我倒是以前听过个黄河边的传说,是讲——诶,”他看看小邱,很失望似的撇撇嘴:“算了,不吓唬小姑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六人均是一言不发,紧盯着前面的那一点亮光。
一直到八点过,雾散了。
随着大雾散去,那一点亮光也渐渐黯淡。最终,消失于黑暗中。
又过一会儿,远远s_h_è 来一束光,近了,是摩托车朝他们驶来。
“你们去哪了!”男人气冲冲地问:“不是让跟着我?这点路也能跟丢?”
何盛说:“起雾了。”
“起雾个屁!”男人骂道:“今晚风这么大哪来的雾!”
“大哥,”何盛顿了顿:“那啥,你们这儿有啥传说不?”
“狗屁传说,你们还去不去看了?我都回来找你们一趟,你们得多加钱!”
“……行,”何盛认命地掏出两百块钱:“刘大哥,你骑慢点。”
男人骂骂咧咧,复又骑上摩托。
“我这两年真是脾气越来越好,”何盛懒洋洋地拖长声音:“搁以前,肯定说出来,吓——吓——他——”
小邱抽抽鼻子:“我们……安全了?”
“一直都安全,姑娘,”何盛笑了:“刚才也不是不能下去收拾那脏东西,只不过这地方我们人生地不熟,而且还有别的事儿,就不和那东西计较了。”
一刻钟后,前方的摩托车停了。
“到了, ”于朗说:“还是迟洋和我去,你们在这等着。”
他说完就干脆地拧开车门,江天晓连忙开口:“于老师!”
“嗯?”
“我也去吧……行吗?”
刚才在黄河边于朗就说恶心,再进那停尸房,江天晓怕他坚持不住。他担心。
“可以,”于朗看看江天晓:“不过你做好准备。”
三人下车,跟着捞尸人走到停尸房前。
这停尸房其实就是个小平房,捞尸人在门口一拉灯绳,里面的灯就亮了,幽幽的白光从小窗户里透出来。
“你们进去看吧,我不进去了,那味儿我不想闻,”男人打开门锁,说:“就是最里面的三个冰柜,是三条女尸。”
“好。”
于朗说完,率先推门进去。
迟洋和江天晓跟在他身后,进门。
“唔——”江天晓猛地捂住口鼻。
太臭了。
该怎么形容这味道——大概就是,粪便的味道都比这好闻。一百倍。
一个连一个的冰柜响着“嗡”的声音,江天晓心惊胆战地跟紧于朗,绕过一个个冰柜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