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上了心了,同她讲,莫掌事还没有醒过来,吃不得这些,朕这里什么都不缺,让她以后不要再送来了。”
莫静和朦朦胧胧醒转时,正好听到这句。
头上像被黑纱重重包裹着一般,昏昏沉沉的,眼前影影绰绰的辨得个人影,看不真切是谁,只觉得那个轮廓,那般举止,那种气息让他觉得是熟悉的,亲切的,温暖的,他一时想不起那人是谁,只记得那人从小就陪在自己身边,唯一真正对自己好的人,掏了心肺对自己好的人。
脑袋发沉,眼睑酸重干涩,咽喉间像被什么堵着……太后好烦,皇上好烦,不想醒过来……
意识最后一刻,他听到那个人影唤他的名字“静和”,声音听着紧张而焦急,那个人是为了收买他装出来的,一定是!不要理他!
莫静和再一次醒来时,眼睑还是有些发沉,费了些功夫才睁开的。
陆疏华正坐在边上看书,见他醒了,漫不经心的说道:“莫掌事,陛下上朝去了,吩咐如果你醒了,哪都不许去,敢踏出这门半步,乱棍打死。还有你这个病,太医说是心里搁着事,积存的太久,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就倒了,好在年纪轻,底子好,醒了就没大碍了,只以后有事还得往宽处想。”
皇上生气了?闭上眼,思索了半天,神志才算是慢慢回了笼,哦,对了,自己好像开罪了皇上……
“你昏睡了十日,陛下除了上朝就是陪在你身边,太医开的药都是他亲手一勺一勺喂到你嘴里的,晚上怕惊着你,又放心不下,就坐在你边上,整夜整夜的候着……瞧这样子,陛下是用了真心了,陛下的真心啊……一般人要不起的。”
莫静和并不接话,百无聊赖的抬起他正看的竹简——《毒经》。
“你何时对药理感兴趣了?”
“我打算再做两年不做了,到别处开家医馆。”
莫静和轻笑了笑:“做我们这行的有几个有好下场,更何况你做得这般好……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全晓得了个清清楚楚,你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陛下尚且能容得下你,要走……需是要把命留下的,到时这种事少不得要小寒阁动手……你饶了我吧。”
“到时还请莫大人手下留情,睁只眼闭只眼,放小的一条生路便是。再说,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的,至于能不能成,走一步算一步吧,莫大人,您说呢?”
见莫静和呆呆的并不准备作答,又追问了一句:“你的念想是什么?”
离开这里就好。
两人正说着话,有内侍推开门,木东初背着光立在门口,瞧不真切容貌,然天家威仪具足,浑然天成,若非世代皇气濡染,断养不出这样的凛凛天威。
陆疏华忙放下书简,跪地问安。
莫静和也是要起身的,被木东初上前一步,拦住了。
“躺回去,陆疏华,你出去吧。”
陆疏华立刻抱着书狗腿告退,为小命计,后面的事情看不到才最好。
莫静和有些后怕,继而又鄙弃自己的窝囊,说都说出口了,退婚不成?
木东初在他边上坐下,见他额头上散落了几缕细碎的青丝,伸手想要帮他理一理。
莫静和昏睡时或许对木东初百般信任甚或依赖,清醒时却是断做不到的,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微微偏过头躲了开来,木东初的手便僵在了那里。
他病着,刚被我气的病了,忍一忍,等他好全了再收拾他。
心里这样念着,便收回了想要顺势给他一巴掌的手。
嘴上却不肯轻饶了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睡了几天?”
莫静和老实作答:“刚刚陆掌事说了,十天,微臣怠慢了公事……。”
木东初不想听他说这些客套话:“你这十天昏昏沉沉的,还说了不少胡话。”
莫静和神志尚不太清晰,这十天对他而言更是混沌一片:“微臣不记得了,还请陛下明示。”
木东初勾勒勾嘴角:“你说太后好烦,朕也很烦;你还说朕对你好都是装出来的,都是为了收买你,不要理朕。其他的就听不太真切了,似乎还说了杨姑娘,对不起……之类的。”
莫静和再也躺不住了,忙挣扎着起身谢罪。
他实在记不得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这样的想法却是切切实实存在脑海里的,莫不是神志混乱间说出了口?
木东初忙把他拦下,押着躺好,又仔细地替他掖好被角。
耐着x_ing子好声好气地劝他:“这些年,你夹在朕和太后之间,少不得受些委屈,朕知道你辛苦。但话说回来,这都是你自找的,你早投诚了朕,老老实实地跟在朕身边,就没有这般麻烦了。”
莫静和赶忙表忠心:“微臣自然是誓死效忠陛下的。”
这句话说的极是真诚恳切,他甚至是看着木东初的眼睛说完了整句话的,没有半点闪烁躲避、委婉修辞的意思。
但木东初心里通透,这人从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他说的忠心未必是假,却绝不是全部,他放不下自己的家族,太爷、姑母、兄长和那好几百号甚至很多连面都不曾见过的族人,哪怕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对他是真心实意的。
“朕赐婚的诏书已然下了,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十六,等你好全了,差不多也就该成婚了。”
“这么早?”
木东初听得这句像有些喜色,看着他的眼神便柔和了些:“定下了就不急着娶人家过门了?”
莫静和颇是无奈于木东初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赖模样,低头轻轻叹了口气:“娶了杨姑娘就够委屈她的了,婚礼总要风光些才好,不好再怠慢了杨姑娘的。”
“你就放宽心吧,朕亲下的赐婚诏书,太常带了太卜一同来给太后请安定下的日子,彩礼嫁妆莫杨两家本就置办了许多,太后用自己的体己又给添置了不少,再加上你们两家的家世摆着,这婚礼想不风光都难。还有一件,听说莫家老太爷治家严谨,怕杨姑娘娇惯了些,去莫府受不住,让你们婚后就住在别府里。”
两人心里都是通透,这别府本就是太后亲赏的,又一再要让两人住进去,怕是府里伺候的人都是太后的心腹,以后若真的住进府里一举一动都是逃不过太后耳目的了。
“还有,你怎么总觉得杨姑娘嫁给你委屈了她,到底哪里委屈了她,不要说你没有高官厚禄位高权重,配不上她。一来,这些东西只要你点点头,朕随时可以给你;二来,光两家和亲给他杨家带来的实惠就远远超过了他杨家一个嫡女。”
莫静和抬起眼眸,静静的看着木东初,这不是我说的,是你说的:“微臣给不了最起码的举案齐眉,琴瑟相调,这都是她原该得的。”
木东初揉了揉眉心,隐隐的觉得有些头疼,吗耐着x_ing子与他讲道理:“三公家的嫡女,她本就不该期望什么举案齐眉,琴瑟相调?好好的打理好家事,坐享莫家少夫人的荣光,就够了。”
莫静和早有些犯困了,碍着木东初在身边要陪着说话,一直不敢睡,可到底挨不住身体虚弱,听着木东初说着说着,便又睡着了。
“都睡了十来天了还睡?”
嘴里这样说着,伸手帮他盖好被子,唤人把帛书送了过来,不一会功夫心思便慢慢的集中到了帛书中。
莫静和睡了三个时辰也就醒了,只一味闭着眼假寐,这十日来没日没夜的昏睡,如今休养的差不多了,此下真要睡却是睡不着了。
“醒了?”
莫静和无奈,睁开眼,对着木东初笑了笑。
木东初见不得他笑,这人本生得不错,木东初又打心眼里喜欢他,这一笑更是让他的大脑有一刻的空白,如果莫静和这时候同他说:“陛下,您就把权柄交予太后吧!”木东初一定也会点头应允的。
“咳……有一件公事,本来你办和陆疏华办是一样的,但朕瞧你这两日睡得太舒坦了,想让你活动一下筋骨。”
莫静和立马收敛笑容,低头恭顺道:“但凭皇上吩咐。”
木东初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自己就不正经了,手指在莫静和眉毛上描画了两下,莫静和被他弄得痒痒的,这次却怎么都不敢躲了,只由着他指尖不老实的在眉上游走。
“左荣华知道的对吧,他最近想提拔一个副将,朕希望是自己人,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莫静和点头,您老要我做什么就直说吧。
木东初微微眯起双眸,轻轻一笑:“现在他身边有两个人选,一个是陆临江,上次在酒楼里还同你一起喝过酒;一个是牟山宏,大寒阁的人,朕要他成为唯一一个候选人。”
“诺。”木东初看着他们上次喝酒的模样,以为他是相信左荣华的。
木东初看他眼神便知道了他的心思。
“朕连自己亲生的母亲都不能全信……”
这话说的平淡,莫静和听得心里却跟着隐隐作痛,他对这种感情是陌生的,但这种陌生的情感就像一滴水掉进了静谧没有波澜的湖水中,晕开层层涟漪,慢慢弥散,最后彻底融进了水里,于是湖水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陛下……信我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为什么要这样问,话一说出口,自己便已大觉失言。
太后不可信了,我是莫家的人,太后派在皇上身边的人,自然也是不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