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没做。”江栖鹤语气无辜,末了叹道:“若是他在就好了,便让你和他一道去查探,有所查获的可能x_ing也更大一些。”
“哦,你是嫌弃我一只鸟办不好事啊。”阿绿睁大眼睛,颇为不满道。
江栖鹤没否认,他垂头理了理衣袖,思考要不要亲自去一趟涂家,毕竟去那儿是迟早的事,再者他现在是缕看不见摸不着的魂魄,办事也方便。
唯一的阻碍是窗外流金般的阳光,午时将至,阳气太盛,他怕自己出去没多久就被晒化了。
这边愁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声响,虽然不大,但听在江栖鹤耳中,已算是一种惊扰。
江栖鹤示意阿绿出去看,后者立时撞开窗户,停到外面栏杆上。只见塔底Cao坪彼端,一人手执长剑,在仆从的指引下,步履从容地朝这处走来。
初春三月的风中,黑色衣袍上下翻飞,袖口上凤凰自曼陀罗花上掠过,在明亮白昼中如同吐火。
阿绿看了一眼便闪回去,但塔底那是何人?十大门派之首的神都掌门人沈妄,纵使修行境界比不上江栖鹤陆云深,洞察力也是一等一的好。
就在它探出头来那瞬,沈妄已察觉到它的存在。
“妈呀,沈妄那混蛋追到这里了。”阿绿缩回去,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昨天方韵之不是说了会将对你怀有不轨之心的人都驱逐出去吗!”
“当年我与神都决裂,除了我、沈妄和几位长老,再无他人知晓。”江栖鹤似笑非笑地垂下眼眸,声音轻悠得很,“若非此,他也没法儿用我的名头收徒,教习那堆傻子使‘春风词’。现下我这处境,方姑娘恐怕以为他是来护着我的。”
“妈的,这人还要不要脸了。”阿绿烦躁地扑腾翅膀,“咱们要躲吗?”
“我猜他已经看见你了。”江栖鹤语气不咸不淡,就似品一壶冲泡三四次的茶,可倏然话锋一转,语调带笑:“但那又怎样?反正他也看不见我。”
阿绿被说得哑口无言。但那日那月,沈妄对江栖鹤做的事尚且历历在目,纵使时光流转数百年,也无法磨灭它心头的恨。
江栖鹤还未从虚渊里爬出来那会儿,阿绿每每看见着玄青服饰的神都弟子,就磨牙瞪目,恨不得把他们咬死在地,尤其是这位掌门人。
那些年里,江栖鹤有多敬重、爱慕沈妄?
哦,当然了,沈妄也爱江栖鹤,但为了苍生大义,为了顺应天道,他能亲手逼死深爱之人。
阿绿永远记得,那时候,烟华海掀起前所未有的浪涛,仿佛在怒斥苍天,连自海的深处出来的风都是黑的,如同积雪经年的神都风霜,寒冷彻骨。
那时候,长剑架在江眠脖颈上,只要稍微一动,江眠就会身首分离。
江眠是谁?江眠是拉扯、陪伴江栖鹤长大的人。
最黑暗的岁月里,两个人只能抱在一起分食半块发霉的馒头,喝一点岩缝滴落的水。
那时候,春风剑江栖鹤的软肋,约莫就只有江眠与沈妄了。
然后沈妄毫不留情地对江眠刀剑相向,以此相要挟。
多么聪明的举动啊,否则江栖鹤到死,都不会应了十大门派的要求。
现在沈妄有什么脸面来见江栖鹤?
阿绿重新站回栏杆上,在沈妄行至塔下时,踢了块木屑下去,但后者却拂袖挥出一股气流,将木屑给弹开。
“不想见到他,就别在外面。”江栖鹤声音从阁楼内传来。
“你也别说话了,那混账耳朵尖得很。”阿绿气鼓鼓地回他,同时也气自己没有能耐,无法与沈妄面对面干一架。
它在栏杆上踩了一会儿,翅膀一扇,绕着塔内回旋的楼梯往下行去。
引路仆从只送到门口,沈妄一阶一阶往上,衣摆拂过老旧木板,踩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阿绿与他相遇后冷冷一哼,“你来此干嘛?”
“自然是来找栖鹤。”沈妄平静道。
“你有什么资格如此亲密地喊他名字?”阿绿停在他面前,青蓝的眼珠子瞪视对面人。
“让开。”沈妄目光平淡,但一门之主当久了,话语间自生一股威严。
阿绿在他的威压下险些喘不过气来,退开绕到上一层,尖声道:“他不在这里,你不必如此假惺惺的。”
沈妄掀起眼皮,语气依旧:“我带来了枯山玉,能温养魂魄的枯山玉。”
第21章 万山红遍(三)
第四章万山红遍(三)
江栖鹤垂眸坐在阁楼蒲团上,对于底下发生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
沈妄会再次找上门来不意外,但令他震惊的是,这人竟带来了能温养魂魄的东西。换而言之,沈妄对江栖鹤的状况很清楚。
好吧,他现在已是一派之主,见多识广,通过在洛夜城中过的那几招判断出江栖鹤用的不是原本身体,算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过江栖鹤没听说过枯山玉这玩意儿,鬼知道是不是沈妄在讹他呢?
江栖鹤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懒腰,歪倒在墙上,与这一面的挂画相平行,有一搭没一搭地吹出股风去拨弄挂画一角。
他现下发现了魂体的方便之处,在如此逼仄的空间内,他可以支起一条腿直接从桌案透过去,再四仰八叉找个地儿靠脑袋。
要是鬼能喝酒吃r_ou_就好了。
江栖鹤颇为遗憾地想。
底下的人还在坚持不懈地往上,亲自抬腿亲自落脚,步履缓慢稳重,颇有些虔诚迎接之意。
阿绿嘲了句“枯山玉是什么玩意儿,江栖鹤不需要”,便飞去另一边,从敞开的窗出去,绕上阁楼。
它停在挂画顶上,两只爪子抓住木轴,不敢贸然开口与江栖鹤说话,怕暴露。
就在这时,江栖鹤眼皮忽然一掀。
——沈妄往外释放了神识。
五百年不见,这人的洞悉之力已强大到难以逃避,顷刻间便覆盖了高塔内每个角落,那股熟悉的气息倏尔游走完一圈,最后停留在江栖鹤身边。
带着神都的凛寒,但尾调柔和,就像是风穿林后扬扬落落那最后一片叶。
任由那气息在自己周围转悠一圈,江栖鹤拖着调子“哎”了声,“沈掌门已经找准我在这儿了,你不必把自己装做个摆件。”
说完这话后,他坐直了背,又道:“交给你的待客之道都忘了吗?还不将此处灰尘清理一番,供沈掌门入座?”
阿绿也就是听听,换了个面向,拿屁股对着底下的桌案蒲团。
沈妄已来到门口,袖摆一挥,光线便从咯吱摇开的门扉中洒进来,将阁楼内分割为明暗两处。江栖鹤正巧坐在昏暗之中,后背靠着墙,手指慢吞吞地将衣袖卷起又放下。
霜白底黛金刺绣广袖袍,缎面光滑似水,但不知为何,江栖鹤竟忽然想起陆云深那头披散开来的银白长发。
还是小白的头发好玩一些。
江栖鹤顿时兴趣缺缺地松开自己衣角,抬起眼眸朝门口看去,漫不经心道:“沈掌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就是不知沈掌门屈尊纡贵在此寻某,所为何事?”
沈妄循着声音在江栖鹤对面的蒲团跪坐而下,袖摆又是一动,身后的门沉沉相合。
跳跃在金光中的尘埃失去踪迹,剑鞘上流淌的光辉收尾于昏暗,沈妄衣角滑过桌面,将一方木盒推到另一端。
“枯山玉。”沈妄开口,“具有温魂养魄之效,是远古时,辰州巫术师一族用来制作人形傀儡的秘宝。”
江栖鹤似有所悟般一“哦”,然后手指轻碰桌案,道:“没听说过。”
沈妄眼底带上些无奈与纵容,“三江七州十二山中,巫族早已灭绝,我也是当上掌门之后才知晓此物存在。这枚枯山玉存放在神都九华塔最顶层,你知道,要想从那处取出东西,须得半数长老同意。”
“真是劳您费心了。”江栖鹤语气不带半丝真诚,又慢慢吞吞,但忽而笑起来,调子转高:“说到神都长老,我还以为您此番前来,是为寇长老讨说法呢,毕竟他被我切菜似的给切死了。”
闻言,沈妄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些微变动,眼睫迅速一眨,道:“寇长老之死,你须得去思过崖面壁。”
江栖鹤唇边笑意更深。
他分明成了只鬼,可眸眼间的气度不减半分,胜过星辰羞煞皓月,连眼角那颗小痣透出姝丽。
他语气张扬,含着傲,又压着些火,“听听,您这是什么语气?我好似并非你门中人吧?”
沈妄垂眼复又抬起,手往江栖鹤那方伸去半尺,声音带上几分无奈,“栖鹤,你别闹了,与我回神都。”
“谁和你闹呢?”江栖鹤眼尾一挑,本就逼仄的阁楼瞬间气氛压抑,空气无端生寒,连那从窗户缝透进来的细碎阳光,都被逼退至外。
“沈掌门,您还以为现在是五百年前,我敬你爱你,把你当成黑暗中照进来的一束光呢?”
沈妄与他的相遇太美好。
江栖鹤穿来这个世界时,是在一辆破旧飘摇、但不断狂奔的马车上,身边是拼出一条命将这具身体生下来的母亲,外面是赶车的江眠。
那一日江家蒙大难,倾全族之力,仅送出他们母子三人。
江眠带着江栖鹤在仇人追杀下苟活,昼无饱食夜无安寝,长到十多岁,还跟棵六七岁的豆芽似的,干瘪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