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金童子收回金手套,这副金手套起码三十来斤,在他小小的手掌上却轻若无物,涂方仇的缩剑一抖又缩成一柄短剑,二人围向陶仲商,正欲再战,客栈大门却忽然被人一脚踹开!蓝布棉帘被狂风卷起,店内灯火被尽数吹熄,来人站在门口背光而立,陈希风只能看见来人似乎颇为高大,手上好像提着一个……人?
店中一片黑暗,众人都不再动作,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小心�c-h-a��。来人单手将店门关上,将手中所提之物扔在地上,发出重重一声闷响。寒风被阻隔,那掌柜战战兢兢地将自己柜上的油灯点亮,又慢慢挪到厅内客人桌旁将灯火点起,点完一溜烟躲回柜后。
大堂内又明亮起来,陈希风揉了揉眼下意识往地上看了一眼,便见一具看着三十多岁的男尸伏在地上,一身道袍头道道冠,歪着头脸正对着自己,容貌算得齐整,但此刻双眼大睁、口鼻出血,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惨状!陈希风骇了一跳,扶着墙向后跌了两步。
陈希风不认得这具尸体是谁,大堂内自有人认识,任不平已喃喃道:“既济道人。”
而来人一身灰袍,须发灰白,身材高大,面上泛着青气,容貌虽然衰老,气度却卓然不凡。陶仲商见了这老者,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洒金童子自现身以来,看着年纪小小却一直以前辈自居,大堂内诸人也的确以前辈之礼待他。但此刻见了这地上尸首与这灰袍老者,洒金童子上前几步面上漾出一个笑来,看起来真是极为稚气可爱,他对这灰袍老者行了个礼,声音十分清脆:“原来是方前辈,一路风雪,前辈请坐下喝杯烫酒歇息歇息。”
这老者看了洒金童子一眼,道:“不必,我为陶仲商而来。”
陈希风听了这句,断定了这老者也该是接下无量榜的十一人之一,只是无量榜中无人姓方啊?他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地上的死道人是既济道人,那十一人中不知真名身份的就只有昌都翁了!
洒金童子见昌都翁如此直白,神情不变,又道:“既然如此,那前辈与涂兄弟和我目的一致,若我三人联手,拿下一个陶仲商不在话下,这五千两,前辈取五成,我与涂兄弟共分五成,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涂方仇听洒金童子如此自作主张,也不开口反对。
昌都翁多看了洒金童子两眼,又将大堂内的薛萝薛芷与独孤斐看了一眼,问:“我们分完了,这三位又当如何?”
洒金童子见昌都翁接话,以为有戏,便笑地越发可爱,解释道:“独孤公子、萝姑娘与芷姑娘另有要事处理。”
昌都翁点点头,道:“听来不错,不过——”他一只脚踩在伏在地上的既济道人头上,慢慢道:“我已杀了太息刀石争、重荆锁连之同、醉不死白万觞、既济道人、微命生周怀古,费了这些工夫,为什么还要和你们联手?” 大堂内的几人齐齐变了脸色,石争与连之同在接下无量榜后数日就被人发现横死,白万觞、周怀古则下落不明,再加上地上既济道人的尸体,竟都是被昌都翁一人所杀!
洒金童子稚气可爱的笑容变得勉强,他问:“那前辈的意思是?”
昌都翁道:“你们这些人若不肯走,那接下无量榜的人便要和陶�c-h-a��一起尽数死在我的手上了。”这话说的狂妄至极,但没有人一个人反驳,包括陶仲商。
大堂一片安静,薛萝与薛芷最先起身,两人笑容甜美地向昌都翁告辞,她二人今夜本来就已对这五千两没了指望,若不走就要对付任不平与独孤斐两人,走了任不平是绝不会追来,只剩一个独孤斐,自然是趁机脱身。
这对姐妹一走,独孤斐也起身告辞,留下来打不过昌都翁,走了还能去找薛萝薛芷算旧账,当然是走。
涂方仇一言不发,站起来就走。
洒金童子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起身对昌都翁一礼,迅速蹿出门去。
大堂内除了店主,便只剩了陶仲商、陈希风、任不平、赵若明。
赵若明没想到昌都翁一来便将众人赶走,心中不快,但细细一想,一个昌都翁已胜过接了无量榜的所有人,便静观其变。
昌都翁看向陶�c-h-a��,神情淡淡,但踩在既济道人头上的那只脚却忽然发力,踩地青砖碎裂,既济道人的头陷入青砖一寸。
陶仲商握紧了刀柄,深吸了一口,对昌都翁恭敬一礼,道:“前辈风采依旧,没想到,前辈会接下无量榜。”
第19章
鲜血从既济道人身下蔓延开来,既济道人的头颅血肉模糊,陈希风脸色苍白地别开脸。
昌都翁受了陶�c-h-a��一礼,眼神冰冷饱含恶意地将人打量了一番,开口却是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的真名有三二十来年没人叫过了,你年纪还轻,应该不晓得我本来姓方。”陶�c-h-a��被昌都翁这恶意的眼神看地有些莫名其妙,他与昌都翁也算旧识,年少时最辛苦落魄的一段日子得过昌都翁指点,那之后就没再见过面,陶仲商想不通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之前算是交好的前辈。
陶仲商看了陈希风一眼,心中盘算了一番,向昌都翁道:“的确是不知。”
昌都翁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怎地,他看起来好像更老了一些,他说:“我有几个徒弟,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最不成器的一个叫方召。”
陶仲商听到这个名字觉得十分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但与昌都翁一样都姓方,多半是其子侄。陈希风的记性胜过陶�c-h-a��数倍,立刻回忆起这方召是当日在太湖被陶仲商砍掉左臂,后来又在落石帮的船上被杀的人,但见陶�c-h-a��一脸茫然,便晓得陶大爷把人忘到了九霄云外。
陶仲商正要对昌都翁客气两句“前辈哪里话,名师出高徒”之类的废话,便见陈希风在昌都翁身后冲他摆手,然后夸张地比了几个砍右手的动作。
陶仲商微微一愣,电光火石之间忽然记起了这方召是何人,心道不好。
昌都翁见陶仲商神情变换,嘿然冷笑一声,道:“本来陶兄弟你杀我一个徒弟也不算什么,反正不成器,死了也就死了,但方召这狗东西偏生还是我儿子,便是他再不成器,还丢人现眼地做了阉人鹰犬,我也只这畜生一个崽子,老了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昌都翁足下忽又发力,既济道人的头骨深深陷入青砖之中,众人甚至清楚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昌都翁望着陶仲商,一字一顿地咬牙道:“心中着实恨啊!”
任不平听到此,忽然红了眼握紧了拳头,恨恨地看着陶�c-h-a��。
赵若明心中一喜,这虽然不在他安排之中,却正中下怀。
陶仲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前辈于我有恩,我于前辈,却是杀子之仇,是我之过。”昌都翁沉声道:“你没什么过错,那畜生技不如人就是自寻死路,只是做人老子,儿子死了总要找人偿命的。”
陈希风听地满心复杂,昌都翁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但方召害死徐渊一家老小便不可恨?方召的父亲武功高强便来找陶�c-h-a��偿命,那陶仲商要是死在昌都翁手上,又谁来为他复仇?要说偿命,徐渊一个人偿得了徐先生满门性命?陈希风也晓得世间不公,也晓得江湖二字,就是弱肉强食、刀头舔血、冤冤相报,便如昌都翁所说:“技不如人自寻死路。”
人命轻贱,当真如鸿毛草芥。
陶仲商刀柄在掌心一转,一抬眼,昌都翁袍袖一翻,提掌拍来!
昌都翁成名四十年,年轻时专攻剑术,上了三十八岁时弃剑习掌,自创掌法碎河,江湖排名上曾凭一双肉掌占了第九,只是后来隐居避世,年轻一辈多半只听过碎河掌的鼎鼎大名,不得亲见。陶仲商十八岁时遇到些麻烦,正是凄惨狼狈的时候,遇见了碎河掌法大成的昌都翁,昌都翁对他十分欣赏,两人同行一段时日,昌都翁在武功上提点了他许多,而陶�c-h-a��对碎河掌法的了解则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大堂内桌椅杯盘被掌风波及,乒乒乓乓折断碎裂倒了一地,数盏铜灯都被击倒熄灭,只余柜上一盏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陈希风不是习武之人,不能夜视,只能分辨出两个缠斗的人影与一闪而过的刀光,也分不清战况如何。
任不平倒是看得分明,但此时专注战局,也没�c-h-a��帮陈希风解说。
一片昏暗中,陈希风只见一道刀光一闪,昌都翁大喝一声:“好!来得好!”两人又鹰游虎扑一般地袭向对方,一招已过,陶仲商闷哼了一声,两个身影飞掠分开,众人屏息而待两人再出手,两人却不再动作,昌都翁忽然暴怒道:“哪个无耻小人!用这种下作手段!”
众人都是一愣,任不平正要上前查看,但他不过走了几步,便觉手足酸软,一个脱力跌在地上,也勃然大怒:“谁,谁下了毒!”赵若明也浑身瘫软、靠着墙滑坐在地。
陈希风犹豫一下,向陶�c-h-a��走去,感觉毫无变化、一切如常,便三两步跑到陶�c-h-a��身边,问道:“陶大侠,你怎么样?”陶�c-h-a��也全身无力,以刀拄地稳住身形,他勉强对陈希风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开口道:“胡兄弟好手段,不知你这毒下在什么地方?我竟半点也没察觉。”
陈希风听到“胡”这个姓,在脑海里寻思一番,想起一个人来,巴山狐胡爵。仔细算一算,薛萝薛芷、涂方仇、洒金童子、独孤斐被昌都翁逼走,连之同、既济道人、白万觞、周怀古、石争都被昌都翁杀了,只剩下胡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