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兼饶有兴趣地追问:“有功名在身吗?”
陈希风两次应试不中本无所谓,但此时被陆兼一问莫名有点羞耻,老老实实答道:“说来惭愧,会试不中,只考到了举人。”
陆兼叹道:“原来是位孝廉老爷,失敬失敬,比我儿子强多了。”
陈希风心里觉得怪异至极,难道陆兼还想让陶�c-h-a��去考科举???这什么玩意儿啊???但面上仍小心地说:“不敢不敢。”
陆兼转头看了眼万里桥上等着的魏朗一眼,向陈希风微微一笑,道:“我还与人有约,不好叫人久候,这位小友,我们来日再叙吧。”
陈希风立刻道:“您请自便。”
陆兼在船板上轻轻一踏,飘然而起,一身深色衣衫被风鼓起,如鹰隼一般落在桥头,两岸观者一阵骚动,这手轻功�c-h-a��称绝顶。
陈希风与赵若明却没心情欣赏这手轻功,陆兼离开之后,两人压力顿减,齐齐抹了把汗,瘫在船篷内。
万里桥上,魏朗与陆兼相对而立,魏朗注目陆兼,这位旦暮崖主站姿看似随意,却与周遭景物浑然一体、气息相合、瞧不出一点破绽,便知陆兼已到了物我合一之境,黑谱第一绝非虚名。
水杉树上,陶�c-h-a��眉头紧锁,死死盯住陆兼,他单手按着佩刀刀柄,眼神既恨且狠。
陈希风慢慢缓过劲儿,翻开空册,笔蘸浓墨,注视万里桥上的两人。
魏朗暗自提气,陆兼忽然道:“我听说,魏兄已遣散府中弟子门人,令郎也被送往青城了。”
魏朗平静地道:“旦暮崖那般行事,在下不过是备无患。”
陆兼点了点头,道:“看来魏兄是做好了必输的打算,那何必麻烦,只要你肯入我旦暮崖奉我为首,便可保魏府安然无恙,识时务者为俊杰,像元震亨就很识时务啊。”
魏朗拧眉道:“魏某不才,却也不愿为虎作伥,劝降的话不必说了,陆崖主尚是一代枭雄,他元震亨却算什么东西,魏某不齿与他相提并论!”
陆兼无所谓地说:“元震亨是不算什么东西,不提就不提吧,看来魏兄是下定决心要与我为敌?与我为敌有什么用,你死之后,魏府在蜀地的百年经营,还不都是我的。”
魏朗忍不住冷笑道:“阁下想得也太美了。”
陆兼笑了笑,说:“哦?”他又慢慢道:“杀了你再去青城杀了你儿子,不就都是我的了吗?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不是我的,只是早些拿来和晚些拿来的区别。”
魏朗终于�c-h-a��,他厉声道:“请了!”言罢,他真力灌注双腿,向陆�j-ian��掠而去!他这一击迅如猛虎,又有雷霆之威,正是《六合腿法》中的起手立威之招——踏舟擎浪,这一招直入中宫,因迅疾凶狠,对手往往不敢直面锋芒多会避退,但陆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对魏朗的突然发难措手不及。
可待魏朗攻入陆兼周身一尺,忽觉滞涩,一股黏稠气劲袭裹他全身,魏朗一滞之间,陆兼已抖开一柄青光长剑迎面刺来,魏朗不敢托大,生生收腿阻断去势,扭身在剑尖上一踏,欲脱开这股黏稠气劲,却见得眼前剑光密密,陆兼长剑攻势不绝,眨�j-ian���c-h-a��出数招,魏朗得六合腿法被剑网缠住,难以施展,竟只剩了招架之功,那诡异气劲更是连绵不尽,置身其中简直像是陷入了泥潭沼泽。
陆兼手上剑招不断,一剑削向魏朗肋下,声音平稳如常地道:“你现在说句好汉饶命,再向我投诚,我还可以原谅你。”
魏朗脸上忽然一阵青红变幻,紧接着青气大盛,他双眼充血暴突,呵道:“痴心妄想!”言罢足下用力一跺,在桥柱上一蹬,万里桥面竟似微微震颤,魏朗腾空而起,抬腿对着陆兼当头劈下,使出了一招搏命之式霸王裂鼎!
陶仲商将按在刀柄上的手放下,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还不是时候,还要忍耐。
而陆�j-ian��剑在右掌中一转回鞘,双手向空中一探竟牢牢接住了这一击,他双手用力一错,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碎裂之音,陆兼将魏朗摔出数丈之外!
魏朗撞在桥面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魏朗满头冷汗、口角溢血、右腿已扭曲成古怪的形状,却没有发出半声痛哼,空气一片死寂。
陈希风已看呆了,笔尖戳在了纸面上,划出一道短短的墨痕。
陆兼走到魏朗面前,抬脚踩在魏朗的断腿上,十分可惜地说:“不自量力。”
第56章
魏朗闭上了双眼,身体上疼痛仍可忍耐,百招而败的不甘与来自对手的羞辱却令他浑身发颤。陆兼脚下发力在魏朗腿上一碾,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失望道:“久闻人言,蜀地名侠,首推青城龙门,再看魏府唐门,青城的周道长不问世事,而唐门主攻暗器毒术,那独领风骚的就该是六合腿法,但今日一见——”
陆兼停了一下,魏朗猛地睁开双眼,咬紧牙关看向了陆兼,陆兼迎着魏朗的目光,满怀恶意地道:“元震亨强一丁点。”
魏朗身受重伤,他本高傲,听了陆兼这一番嘲讽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内伤更重。陆兼愉快地欣赏魏朗口角又溢出一丝鲜血,魏朗却忽然大笑了几声,目光锐利地望着陆兼道:“魏某技不如人,死而无怨,陆崖主要嘲我不自量力我无话可说,陆崖主以为元震亨胜过魏某……是了,魏某做不来猪狗奴仆,是要比元震亨那恶狗差上许多!今日比试是阁下胜了,这条性命拿去吧!”
陆兼抬手用剑鞘抽了魏朗一下,这一下未必能疼到哪儿去,只是这鞭挞奴仆一般的举动已是彻彻底底的侮辱,魏朗不堪受辱正欲绝经脉,却被陆兼用剑鞘连点住周身大穴。陆兼笑道:“骂狗还要看主人,求死得死也太便宜。”
周围观者不乏蜀地侠客,陆兼如此侮辱魏朗已使他们不满,只是一来灰谱之争本就是两人的生死之争与旁人无关,二来陆兼武功高强行事凶恶令人忌惮,一时无人出头。
独孤斐在包厢中皱起了眉,旦暮崖行事的确太嚣张跋扈,他对这陆崖主实在不怎么看得惯,他有心管上一管立一立名声,但陆兼功力超绝他远不及,而且阁主有意与旦暮崖联姻,他对阁主这举动并不理解,但身为接天阁大弟子眼下不好出面。
月娘忽然叹息了一声,独孤斐立刻回神,以为身侧的美人善良心软、心中不忍,便道:“不想看就不要看,要回去吗?”
月娘没有答话,她注目陆兼良久,久到独孤斐略感奇怪,这美人才看向他,一如既往地柔弱动人又体贴懂事,说:“我虽然不懂武功,也看得出那个人十分厉害,你今天不就是为了参详他的武功才来的?不要耽误你的正事,我不看就好了。”言罢,她伸手将自己这边的半扇窗户合上,陆兼正好往这里瞧了一眼,半扇木格窗将窥探的目光挡了个严实。
陆兼收回目光,忽然一凛,袍袖一翻罡风将对岸飞来的一柄长剑原路卷回,但紧接着身后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魏朗胸口插着一柄长剑已经气绝,竟是两岸有两人将长剑掷向魏朗,因时机抓得巧近乎同时掷出,陆兼虽听见破风之声也只以为来了一把长剑,叫另一把钻了空子。
陆兼不肯给魏朗一个求死得死的痛快,有人给了。
陆兼竟未动怒,他看了一眼魏朗尸身上的长剑,道:“好胆,想必也不会藏头�c-h-a��,不来现身相见。”
一名青年自酒肆中跃出接住被击飞的长剑,稳稳落在桥上,而对面酒家中也有一名少女轻飘飘地掠上桥头。
独孤斐蓦地站起,陶仲商睁眉头紧缩,小舟上陈希风脱口道:“任兄!”赵若明也惊道:“梁大小姐!”
桥上的青年白净俊美,两道浓眉如刀,有十二分的英气勃勃,正是许久未见的任不平;而那名少女高挑修长、英姿飒爽,容貌说不上甚美,神态中却有一种自信将她妆点,正是接天阁的大小姐梁小茵。任不平与梁小茵对视一眼,眸中都有敬意,彼此颔首致意。
陆兼见了这样一对年少焕然的年轻人,倒似很欣赏,道:“请教两位少侠师承。”
任不平眼神如冰,冰下却隐着仇恨的毒焰,开口道:“拂剑门任不平,师从轻霜剑客林三白。”陈希风让赵若明为他传桥上人的话,陶仲商也一直运功凝神偷听,此时二人听见任不平故意报出轻霜剑客的名字,心中都是巨震,猜到任不平是想向陆兼寻仇,可这和找死又有什么区别?
陆兼却只客气地点了点头,便转眼去看梁小茵,这反应与任不平所料大相径庭,叫他一时愣住,不知所措。陶�c-h-a��与陆兼到底是亲父子,迅速明白过来,陆兼手下亡魂无数,林三白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就算是儿子的师父,那种二流武功的剑客又哪里配让他记住?陶�c-h-a��一思及此,心中愈恨。
那梁小茵对陆兼一礼,不卑不亢地道:“接天阁梁小茵,见过陆崖主。”
赵若明还为王振办事时,就看出陈希风和陶仲商之间有点古怪,夜航楼消息灵通,陈希风和陶仲商的那些传闻他更是一件不漏。现在向陈希风传话,赵若明看热闹不嫌事大,便刻意道:“那位姑娘就是陶仲商的未婚妻,接天阁的梁小茵梁大小姐。”
虽然全江湖都快知道陶�c-h-a��和陈希风的传闻,但这种事一向没人去当事人面前八卦,所以陶�c-h-a��和陈希风竟一点儿也不知道。陈希风听这未婚妻三字有点不太舒服,但十分明白陶�c-h-a��会去成亲才怪,所以只是好奇地多看了梁小茵两眼,倒让赵若明怀疑起流言是否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