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赦心里也有些得意,陈希风虽然没得疑难杂症,却是真的伤势沉重命悬一线,一般大夫能把人救活已不容易,他不仅把人救活,还能让人在一月之内伤势大好,总算不枉费他那些好药。江无赦捋着胡子道:“今天能走,明天也能走,只看公子想什么时候走,公子伤既然好了,就早点动身把,我这里只养病人不养闲人。”
陈希风半点也不计较江无赦的逐客令,他一想到能去见陶仲商,心里就高兴极了;而陈希风在虚赢每居住一日,所用饮食、所服药物都是花销,江无赦一想到他要走,心中也快活极了。
“我们明天就走。”公输明野从屋子里走出来,见廊檐下一老一少各怀心思、相对微笑,稍一思忖就把两人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他无奈地摇摇头,道:“江世叔,新虚赢居的图纸我已经寄绀珠岛,走之前还请世叔帮个忙。”
江无赦心情正好,挥挥手道:“世侄怎么跟我这样客气?尽管说。”
公输明野看了陈希风一眼,向江无赦笑道:“天下的易容高手虽不少,但我知道,其它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世叔一根手指,世叔能不能为陈兄弟换一张脸?”
这句恭维叫江无赦浑身舒坦,他道:“这算什么,世侄是想为他随便换一张脸,还是专门换某个人的脸?”
公输明野道:“十四年前,我曾带我的一位表弟来见过江世叔,请江世叔将陈兄弟易容成我那位表弟。”
江无赦一怔,道:“你那位表弟,不是,不是已经过世了,你为什么要把他易容成你表弟?”
陈希风倒是明白了,他和明野兄去刺鹿盟不能用自己的身份,但为了不引起夜航楼的怀疑,也不能用一个没根据的假身份,那位去世的表弟,就是明野兄为他想好的新身份。
公输明野见江无赦的反应这么大也有些奇怪,江神医对别人的事情一般是不感兴趣的,但他既然问了,公输明野便如实答道:“我与陈兄弟这次要去做一件危险的事情,陈兄弟不能用自己的身份,也不能用一个夜航楼能查清楚的身份,楚瑜表弟七岁时就随四姨到绀珠岛居住,十五岁时我送四姨和他回中原,世叔知道,可惜我还没送表弟回楚家他就病故了,表弟去世的消息也只有世叔你和绀珠岛上的公输子弟知道,夜航楼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海外。”
江无赦奇道:“怎么只有我和你们知道,楚家人难道不知?”
公输明野神情淡淡地道:“本来是要送消息给楚氏,但送四姨和表弟的路上,楚氏没人来接,表弟病亡后,四姨悲痛过度也一病不起修养了许久,楚氏也没派人来问怎么迟迟不到,四姨便不肯让我给楚家人传讯,她身体稍好就要回绀珠岛,没过半年四姨就病死了,遗言是她和表弟的消息不要传半个字给楚氏。”
陈希风在旁听了一阵,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必有一段情仇纠葛的复杂往事。
江无赦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慢吞吞地道:“原来如此,那,那我就把陈公子易容成楚瑜。”
公输明野道:“倒不用易容的一摸一样,只要能完全认不出是陈兄弟,其它力求自然就好,反正也没什么人见过楚瑜表弟。”
江无赦听到这句,心情像是忽然好了一点,眉头稍稍舒展,颔首道:“这更容易,你们俩随我来。”说完转身往屋里走,陈希风和公输明野急忙跟上。
虚赢居内有一间药室,陈希风除了昏迷时缝合伤口来过一回,现在才来第二回 。药室坐北朝南,采光充足明亮,左侧墙上靠着高高的药斗和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右侧墙靠着一张简陋的木床,屋子正中放着一套桌椅。
江无赦让陈希风在桌子旁坐下,让公输明野去打一盆水,自己从药斗和箱子里翻出一些药瓶与奇奇怪怪的器具。准备周全之后,江无赦站到陈希风面前,端详着眼前苍白清瘦的青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道:“你闭上眼。”
陈希风乖乖把�j-ian��上。
第84章
“好了。”江无赦用竹片从陈希风脸上刮下少许透明的膏状液体,在铜盆里洗�c-h-a��双手。
陈希风睁开眼,感觉脸上有点凉凉的,还有点紧绷感,他伸手想摸摸脸,被江无赦用竹片打了一下手,警告道:“别摸!等一盏茶,你扇自己一耳光我也不管。”
陈希风只好放下手,心痒难耐地想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公输明野把一面铜镜递给他,陈希风立刻接过,道声谢就往镜子里瞧。
映入他脑海的第一个字是白,陈希风养了这么久的病,已经比以前白了一些,但镜子里的青年更白,是一种充满病气的惨白,甚至能可以看到一点皮肤下青色的脉络。陈希风眨了下眼,镜子里的青年也眨了下眼,说实话,这张脸的五官并没有出彩之处,但却奇异地叫人不觉得平凡,一般人的病容憔悴失色,镜子里人的病气,却让他增添了一种冷漠与孤高。
即便是陈希风的师长亲友都来了,怕是也认不出他。
公输明野赞道:“江世叔真是神乎其技。”
江无赦把陈希风的易容瞧了又瞧,心里也很满意,虚情假意地谦虚道:“唉,你说力求自然,不用易容的和楚瑜一摸一样,我就放开手做,力求自然是做到了,但五官和楚瑜不是太像。”
公输明野也在瞧铜镜里的陈希风,想到去世的表弟心情有点复杂,道:“谁知道十四年后楚瑜表弟的长什么样?世叔做的这张脸,神韵真是像极了表弟,我若是带现在的陈兄弟回绀珠岛,祖父他们都要吓一大跳。”
陈希风看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看久了竟然看出一点说不出的眼熟,想来楚瑜既是明野兄的表弟,这点眼熟应该是像明野兄。陈希风试着笑了一下,铜镜里的人也一笑,什么冷漠孤高都被冲淡,他新奇地问:“我听人说,易容最好的手段是戴人皮面具,怎么没感觉到脸上戴了东西?”
江无赦脸顿时垮下来,没好气地道:“哪个一知半解的家伙对你这种外行人放屁吧,要将一个人完全易容地像另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才是戴人皮面具,保宁洛氏的人皮面具轻薄无比,可以埋入发丝间,已是最出色的;但再轻再薄,也是一层皮贴在脸上,做表情不够自然,戴久了也难受,江湖老手能忍,你这种公子哥戴不了多久就要叫苦;我给你做的这张脸不会闷人、轻若无物、不怕揉搓水洗,只要不被酒泼到脸上绝不会露馅,比人皮面具不知强了多少倍。”说到此,江无赦用干布擦干手上水迹,冷笑道:“不过我虽能为你换脸,但一个人要成为另一个人,言行举止、风神气质都要改变,我看公子你变不——”
陈希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地看着江无赦,眼神含冰凝雪,似乎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江无赦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陈希风,像看见了一个过去的幽灵,神情中竟有一分畏惧。
算了算时间一盏茶已经过去,陈希风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摸不出什么,他笑着对江无赦道:“明野兄说他表弟性情内向、沉默寡言,学他就该不笑也少说话,江神医,我刚刚学的像不像?”
江无赦回神,他脸色一沉,将擦手的帕子丢进铜盆,阴恻恻地道:“像,你不要明天走了,你今天就给我从虚赢居里滚出去。”
陈希风和江无赦被赶出虚赢居时,陶�c-h-a��和聂朱言�c-h-a��了成都府。上次来还是金秋,满城黄叶灿灿、丹桂飘香,身边的人也是最好的人,这次再来,只能瞧见光秃秃的灰色树枝,桂花的香气也散尽了。
夜航楼组织刺鹿盟是机密中的机密,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夜航楼专门在大雪塘二仙峰下买下一处温泉别业,供刺鹿盟的诸位少侠居住与研修剑阵。陶仲商与聂朱言在成都府歇了一晚,聂朱言联系上夜航楼的向导,三人第二日快马加鞭赶到邛州大邑县,买了皮袄夹衣再歇了一夜,才进入大雪塘。
大雪塘是一座终年积雪的大雪山,唐诗里的“窗含西岭千秋雪”中的西岭说的就是此处,雪山寒冷危险,如果没有向导擅自进入雪山,与找死无异。向导引着陶�c-h-a��与聂朱言进入大雪塘,走最安全的路又最快的路爬上二仙峰到别业,也走了两个多时辰。陶�c-h-a��武功高强少年时还来过大雪塘,不觉得疲惫,向导走惯了这段路也觉得还好,只有聂朱言累地够呛,路上有心想歇一歇,但陶仲商根本不理会他累不累,倒叫聂朱言有几分怀念起体贴有礼还肯捧场的陈公子来。
一路奔波赶到终点,不远处青天之下一座山庄倚玉峰而立,看规模十分可观,夜航楼出手果然阔绰。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走到大门前,朱门紧闭,也没个司阍在外头看门,看着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向导上前,拉着门环先叩了三下,停了一息再叩两下,停一息再叩四下。大门里响了几声,是有人卸门闩的声音,随即大门从里面开了仅供一人通过的门缝。
那向导立刻退到一边,点头哈腰地对聂朱言和陶仲商道:“小掌柜与陶大爷请,楼主已经恭候多时了。”
聂朱言本来抬脚要迈入,但他看向陶�c-h-a��,也侧身让开,施施然道:“论尊卑长幼,都该请陶大爷先进。”
陶仲商乜聂朱言一眼,嘴角扯出一个笑,�j-ian��满是恶意地道:“何必客气,我既然是客,怎么能在主人前?”说完,他忽然一把抓住聂朱言的衣领,拽着人跨进大门,抬手就把人向丢沙袋一样丢了出去!
一道匹练似的剑光迎面袭来,聂朱言惊慌地大叫一声,剑光倏忽收住,一人伸手接住聂朱言再一翻手腕将他丢出去,聂朱言稳稳落地,惊魂未定。
杀气不止一道,陶�c-h-a��扔出聂朱言的同时拔出双刃刀,一刀一剑一左一右刺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