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都翁看儿子乖乖睡了,便不再说话静静拨弄火堆。
次日,陈希风醒来,偷偷把眼睁开一条缝,见昌都翁阖目安睡,发出轻轻的鼾声,火堆已经熄灭,但尚有余温,想是昌都翁寻隙补眠。
冬天昼短夜长,此时天色还早,人在这个点是睡地最熟最沉。机会稍纵即逝,陈希风慢慢起身,蹑手蹑脚地绕过火堆与昌都翁身边。
鼾声忽止,昌都翁伸出一条腿横在陈希风面前,绊地陈希风扑在地上。昌都翁腿一抬把人捞起,站起身拽住陈希风的衣襟,冷笑道:“小王八,你这又要往哪儿去?昨天这么听话,就知道装相哄你老子。”
陈希风心中叫苦,这疯子说疯真疯,但说不疯也没糊涂透。昌都翁伸手就要给陈希风一个大耳刮子,陈希风立刻捂脸语速飞快地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了,你昨天说了再也不打我的!”
巴掌在陈希风脸旁硬生生止住,昌都翁五指握拳放下,定定看了陈希风一会,道:“行,爹不打你。”说完,他把陈希风拽到神龛之前,伸手将垂在神像前的幢幡扯下几条拧成一股绳子,把陈希风双手捆地结结实实。
陈希风脸都青了,这还怎么跑?这还怎么跑?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伏低做小好言好语地道:“我真的不跑了,你把我绑上,我怎么吃饭喝水?”
昌都翁把绳子的另一头在自己手上打了个活扣,满意地道:“爹伺候你,不用说了,等回了家爹自然就给你松绑。”
陈希风忍无可忍,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王八!
在破庙中歇完一夜,两人一马赶往岳州,陈希风本想只要昌都翁这一路入城投栈,自己找机会留些记号,夜航楼耳目众多,说不定就能得知昌都翁的行踪。
但昌都翁急着赶路,就不走官道进城,专挑些捷径小路走,破庙山洞睡,陈希风彻底服气,这只能听天由命了。过了岳阳界,昌都翁将那匹撒马儿罕的宝马除去鞍辔放走,要去抢一艘渔船到南洞庭湖,陈希风好说歹说才把人拦住,自己掏钱雇了艘船带他们去君山。
君山地处南洞庭中,与岳阳楼相对,占地千余亩,洞庭武会便是在君山小岛上的举行。船夫将两人渡上君山岛,摇橹而去。
昌都翁用长绳拖着陈希风走,陈希风没精打采地被拖,只觉得自己像条死狗。这君山是道家福地,景�c-h-a��宜人,岛上有不少庙宇与文人别业,昌都翁却只一味领着陈希风向冷僻处去。两人走过一片竹林又攀上龙舌山,昌都翁绕来绕去,带陈希风走到一处深潭边,深潭之上有一道小瀑布从山岩之上直泻而下,流入潭水飞珠溅玉。
陈希风心中暗想:武会就是在这里聚头?倒是个清幽所在,不过算算日子,明天才是武会,昌都翁今天到这儿来做什么?
他正想着,昌都翁忽然抓住他后襟带着他一跃而起登上山岩冲进瀑布,陈希风懵了一下,就已经冲过水幕,发现瀑布后竟别有洞天,山壁中像被掏空了一大块,有一方平坦开阔的石台。
昌都翁将陈希风放下,四下打量了一番,十分满意,这石台虽然位于瀑布之后,但因开阔通风,并不潮湿,也没什么虫蛇,只长了几丛杂草。
昌都翁向陈希风道:“明日爹要与人论武,暂时顾不得你,你就呆在这里,看看爹是如何将那些高手一个一个击败,哼,别人怎配排我的名次,明日一过,就叫那些蠢货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第96章
昌都翁搜罗了清水与干粮放置在石台上,陈希风双手虽然被缚,但十指扔能屈伸收握,昌都翁依旧不肯给他松开绳子,还将绳子的另一端绑在一块巨石上,再将绳结压在石下。陈希风知道昌都翁是怕他用轻功逃跑,但真正的方召有轻功,陈希风哪有这功夫?不过这石台离地面只有三人高,小心点陈希风也能慢慢爬下去,他看昌都翁像是要走,忙道:“等等,万一你忘记我在这里,那我吃完这些干粮喝完水,岂不是只能在这里活活渴死饿死?”
昌都翁脸色顿沉,皱眉厉声喝到:“瞎说什么!”他提高声音板起面孔十分威仪,又从疯癫老头变回武林名宿。
陈希风心中一突,这些日子昌都翁除了不肯给他松绑,一应大小杂事都揽在身上,待他当真如同�c-h-a��,陈希风提着的心不自觉就放下许多,此时被昌都翁一喝立刻警醒暗悔失言。
幸而昌都翁没想起什么,见陈希风吓了一跳,反倒按捺脾气,缓和声音道:“爹怎么会忘了你在这儿,你想,爹难道不会饿吗?爹一饿,自然就会想你是不是饿着,再一想就能想到你在瀑布后,便会来找你了。”
陈希风听地一怔,这一句满含舐犊之情,叫人心中发涩,他一时难以再装作方召,只能沉默。
昌都翁看儿子蔫头蔫脑像是老实了,便飞身跃出瀑布。
陈希风见昌都翁离去,自己左右无事可做,干脆在石头上磨起绑在手上的绳子来,管它磨不磨得断,万一磨断了呢?
如此消磨时间,入夜也不见昌都翁归来,不知道他到底做什么去了,陈希风的绳子没磨断人倒磨困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好,石台上虽能避风,但睡着又硬又冷,陈希风半梦半醒中忽觉脸上一重,把眼一睁却是一只小雀儿蹦到他脸上,他睁眼一动那小雀儿立刻飞走。陈希风浑身酸痛地爬起来,便见干粮边聚了十来只鸟雀在啄食馒头,陈希风起身动作较大,那群小鸟受惊纷纷扑翅飞过瀑布。
瀑布下,一人见鸟群投入密林,抬眼望了一望,走到深潭边,望着碧色潭水像在思考。
陈希风在石台上将来人看得分明,心中登时一惊,来人竟是陆兼!陆兼怎么会来?刺鹿盟众人都认定陆兼不会赴这次洞庭武会,看来世上只有疯子与陆兼的想法不能以常礼忖度。
陈希风扶着山壁藏身水幕后向外窥探,慢慢觉出昌都翁挑的这个藏身之所的好来,这石台藏在瀑布之后,瀑布的水声可以掩去他的呼吸心跳不为绝顶高手发现,但这石台不算太高,瀑布只是一道小瀑布,外面的人说话,他费心去听也能听个大概,真是再也挑不出这样好的观战之所。
陆兼一身深紫近黑的大袖衫,风采如旧,若不知此人做过什么,单看他在水边卓然而立,真是风度翩翩、好一派宗师风范。但陈希风已知此人秉性,看陆兼沉思不语,心中便想:不晓得这位陆崖主又在图谋谁家的基业。此时看到陆兼,不免想到陶�c-h-a��,他心中一时焦虑一时甜蜜,又把陆兼抛到爪洼国去。
两人一在石台上一在潭水边,倒是各自想事两不相扰。
不知过了多久,密林中又有鸟雀被惊起,一人身形如风掠到水潭边站定,陈希风回神去瞧,来的是个大和尚,说是“大”和尚只因这和尚当真高大。潭边的陆兼已经很高,陈希风见过的那位胡僧也强壮,但这两人与这大和尚一比都相形见绌,这大和尚目测高八尺,穿一身杏黄色僧衣,容貌十分雄奇,直如庙宇中供奉的怒目金刚、护法韦陀。
陆兼见了这和尚,合掌一礼,斯斯文文地道:“枯相禅师,久见了,禅师来得早。”
这大和尚原来是大少林禅寺的枯相禅师,这位禅师是少林般若堂首座,也是天下公认的少林武功第一人,陈希风一直以为枯相禅师必是个年纪在花甲之上的老者,此时一见才知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
枯相对陆兼合十回礼,开口声如洪钟,道:“不及陆檀越早,一别十三载,檀越的卧雪心法想必是大成了。”
陆兼着眼将枯相瞧了瞧,道:“那禅师也悟出渡厄掌的最后一式了?我的卧雪心法成不成,论武之时,禅师以渡厄掌来试便知。”
枯相尚未答言,林中传来一声长啸,清越如松风穿林,颇有古意。陈希风闻此啸声顿觉心神一畅,便听陆兼笑道:“是�c-h-a��公到了?”
陆兼的亲家公除了梁最还有谁?陈希风立刻揉眼细看,林中走出一名中年人,容貌清隽、仪态儒雅、颔下蓄须,一身宽袍缓带,极有名士风度。陈希风看着梁最,立刻想到独孤斐,这对师徒形容虽不相似,但都是锋芒内敛、城府暗藏。
梁最先与枯相见礼,再对陆�j-ian��:“小女顽劣不堪、实非良配,当不得陆兄这声亲家公。”
陆兼叹了口气,道:“令爱再顽劣好歹是个姑娘,只要是个姑娘,配我家的小子就绰绰有余了。”
梁最与枯相都是一愣,枯相愣是因为深居简出、少林寺里也没什么人敢对他说江湖传闻,没懂陆兼的意思,梁最愣,是没想到陆兼这么不要脸,一点都不忌讳提到陶�c-h-a��是个断袖。
陈希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心想这你怕是做不了主。
梁最也是久经风浪,愣完便道:“婚姻之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总需有几分情意在更好,陆兄,小儿女的事由他们去吧,你我何必强求呢?”
这番话入情入理,陈希风听地连连点头。
陆兼沉吟片刻,道:“好吧,梁兄说的有理,那接天阁和旦暮崖就不再是姻亲。”
梁最叹道:“无缘而已。”
闲话叙完,将到巳时,潭边仍只有三人,那三人仍然悠然自得,倒是陈希风在石台上等得有点心急。
潭边三人忽然齐齐向瀑布上望去,紧接着,陈希风在水幕之内看见两道人影从上跃下,一人提掌拍出,口中喝道:“来得好!”却是昌都翁的声音。
第97章
两道人影凌波一踏,换过一招,登岸对立。一人是昌都翁,另一人是名持剑侠客,年纪该有五十多岁,一身布袍、木簪束发、手中提着一口漆黑的重剑,这人装扮十分俭朴,但气势之盛令人绝不敢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