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後,则由裴曦启齿:「你现在回去,东皇大概还不会怪罪,要是再晚一些,说不定生死簿中的字眼就有了变卦……」其语意半是催促、半是要胁。
「…………」
踰尘沉默不言。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才气若游丝地轻声缓吐:「我明白了,我不会再劳烦诸位大神。叨扰多时,踰尘心底实在过意不去。」
「不会的。」飘风道。
「好啦,现在羲和已经回去了。祭巫,请你随我来吧。」
「是的。」踰尘绝望得几欲昏厥,但他还是以意志力支持自个的身子,不让它就此倒下。
「司礼、司乐,送客吧。」飘风道。
「是!」
云中君在跨出房门外时,不忘回眸多瞧裴曦一眼,这个湘夫人口中可怜又不得疼爱的孩子,为赎罪而降世的生命……
「请问……有什麽事吗?」裴曦很是疑惑。
「嗯,以後再说吧。有空请到云河尽头的寿宫找我。」
「我明白了,我会择日去的。」
「好的,那麽再会吧。少司命大人,别忘了指上的东西哟……」
「咦?」裴曦还欲上前向他问个明白,云中君却已然将房门阖上。「指上……?」裴曦举起自己的左掌一瞧,什麽东西也没有。不过,他还有另外一只手。
的确,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红色丝线垂挂在他小指的最後一个指节上头,怎麽扯也褪不下来。这东西,难道是……?
「咦,我也有耶……」飘风惊异地狂呼起来。「裴曦,这会不会是……」
……命丝罗?!
飘风还在那儿惊喜,裴曦却感到雷师从头顶正上方劈了一道响雷下来,教他全身麻痹、思绪暂停。
而且……这事第一个发现的人还是云中君屏翳。但……不是说命丝罗缠不上天人的指节吗?莫非是月老欺骗了自己?不,可每个天界中的人都这麽认为着。
唉唉,无论详情如何,他都得设法把这恼人的牵绊给扯断才行。
※ ※ ※
湘夫人每隔七日会上来天宫一次,其余时间则与湘君留在湘水灵x_u_e里。
踰尘事件结束後不久,飘风就从圣銮殿礼官那儿接获一封东皇亲笔所写的诏书。不只是他,附带连裴曦、云中君都收到了。
飘风归纳出来的结论有二:一者,东皇真的有窥人心术的能力。其次,他们的下场可能都不怎麽好。
最惨的当然是自己,其次是屏翳,裴曦什麽都没做,倒是劝谏得很卖力。要是东皇最後论定裴曦有罪过,无论自己做多大的牺牲,都要力保他这少司命的职位屹立不摇。
但裴曦倒不怎麽担心这事,反而为手上的丝线cao烦不已。每日倚窗引颈盼望着湘夫人的归来,好借来断流剪使它一刀两断,免除心头上的焦虑。
可……飘风却要屏翳将断流剪再行「霸占」个几天,最好永远不要让裴曦借到才好。原因无他,不过想玩玩身旁这个可爱的小家伙。
「啊,没想到你这麽爱他啊。」飘风前去云河尽头的寿宫时,屏翳对他投以暧昧的一笑。
「嘿嘿,天人有千万种模样,我才不会喜欢上这个无情的小鬼。喜欢你还好上一些,东君还真是幸福哪。」
「喔。」听见羲和的封号,云中君微微地蹙了蹙俊眉。「你现在会这麽说,不知以後可还会这麽说吗?好羡慕哪,没有『慕情』的两人竟会被命丝罗相互牵系,这是千万年才会出现一次的特例……」
「哟,这话听来……好像你很想牵个几条来玩玩看哪。」飘风调侃道。
「呵,别管我了。你现在不剪,等到哪天真的爱上了就剪不断了。『念』能使丝罗坚如刚铁,唯恐断流剪也断不了呢。」
「喔,是吗?如果真变成了那样,那就那样吧。」听起来好像很有趣。
「对啦,我倒要请问你们……你们是怎麽让命丝罗缠上指节的呢?」
如果能知道方法,云中君倒是很想如法炮制一番。当然,必须装作自己是不小心让它套上去的。
「这……这个嘛,你问我,其实我也不知道呢。」飘风搔头傻笑着。
他不只一次想问裴曦这是怎生一回事,但别说是开门见山的问了,只要一提及相关字眼,小家伙就会生闷气不理人,任他再怎麽好言相求都无用,最後索x_ing作罢了。
那一天,裴曦与自己在资料库房里缠斗。红鞭使劲地往自己身上砸来,但目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後存放生死资料簿的木柜。要是毁去生死簿,重新汇集整理需要花上不少时间,如此一来,飘风便无法更改该名女子的年寿祸福了。
算是为司命宫里办事的小官们着想吧,飘风一手捉住裴曦迎面而来的鞭子,以免书柜上的书卷又遭破坏。这时,裴曦一个抽手,让鞭子回到自个身边。或许……他便是在那个时候让右手小指碰触到命丝罗的吧,然後,裴曦又将该条红线拉回自己手上,不小心就给套了上去。
总之,这一切都是巧合中的巧合,比走在天界(而非人界)的道路上还会被雷师的乱雷给打中还要巧合。但,只要东皇别怪罪,一切都相当地美好。
云中君听了,笑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只能断断续续地说:「哈哈,真不知……该说你幸运,还是……不幸?」
「如果真爱上了那个无情的小鬼,当然算是不幸了。」飘风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家伙……只消遇上不合心意的事,一鞭子就往自己头上摔下来。要不是天人的命较人类硬上许多,他还能活到今天吗?
「别提他了,」飘风撇了撇嘴。「明日就要面见东皇了,你可有准备?或者说,你压根儿不去在乎这麽一回事?」
「嗯嗯……」云中君终於将笑容收起,换了一个稍微严肃些的表情。「其实,我觉得出手保护祭巫的r_ou_体并没有什麽,让红线给缠上一事可能还比较严重。以及……如果你脑海里出现了一点点踰越天规的念头,哪怕只是一闪即逝的悬念……东皇都将尽收眼里。」
「呃……」这话不是明着告诉他-此行前去唯有死路一条了吗?
云中君见飘风面色略显凝重,於是想开个玩笑寻他开心。
「如果……如果我将被判有罪的话,真希望能被贬到日宫里去,在羲和身旁打扫煮饭……」
「你想得美啊!」飘风斥道。等等,打扫、煮饭……?听起来好像是不需要动脑的工作,那也不错,只要主子善解人意心胸宽大就好了。嗯……
不知怎地,飘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裴曦嫌他饭菜煮得太难吃而不满翻桌的画面,一股凉意由脚底板直上背脊。
※ ※ ※
月老早在圣銮殿里待着。
他们来早了,东皇才刚起身而已,几名侍婢正忙着服侍他更衣梳洗。
「裴曦……」
「祈修爷爷,您怎麽会来这儿?」自登官宴过後,他们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不曾见面了。不只是月老,裴曦也很久没见到悦命。
「我是奉东皇大人的命令前来的,他料想你们一定有许多事情想问我。」月老说。
「唉,是太多事了。」飘风再次证实自己「东皇有窥人心术能力」的假设无误。
「我也有事情想请教您。」说话的人是云中君屏翳。
「你们想问的事,我都知道。三位大神,先请坐吧。」月老先请三人至殿旁所设的宾椅上坐下,待宫女将茶沏上了才继续说:「大约九百年前吧……也曾发生过红线系住天人指节的事,那次比这回还玄。这两个人,正是东皇大人与天后娘娘,当时的月老也是我。没有任何预兆,两人都没碰过丝罗,可我却发觉……我随身携带的那一捆红线不翼而飞了。等到发现时,那条线再也无法从二人身上取下,就是这麽奇怪。」
「那麽,当时的东皇大人与天后娘娘之间,可有所谓的『慕情』吗?」云中君问。
「有的。所以有人推测,这是强烈的『能』与『念』促成的。我们知道,东皇一脉的血缘是天人中最为珍贵的,甫一出生便被赋予高强的神能,所以能牵动命丝罗,决定自身的姻缘。但……两位司命的状况,实在无法用这套理论来解释。」
「这样啊……」裴曦感到有些茫然,亦有些无奈。
而飘风心想,既然东皇亦是受红线捆系之人,应当就不会为此事怪罪他与裴曦。不过,生死簿一事可就难说……
「东皇大人到-!」
白发红颜的礼官拖着溜光水滑的长腔嚷着。
四人正要起身行礼,东皇忙挥手要他们坐下。
今儿的东皇不若登官宴上的锦衣华服、黄袍金冠,而是着了一身素雅的白色衣裳。他不往皇座上走去,而坐在四人对面的宾椅上。
「唤你们前来,主要是为了几件事。红线一事,我自然不会怪罪。至於详因,我已遣诸位史官翻阅古典,并详究星河天象之异变,若有进展,便会遣人告知两位。」
「谢东皇大人!」飘风与裴曦竟不约而同地起身鞠躬答谢。
「呃……」有感对方的动作和自己如出一辙後,两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下了。
「哈。真是可惜,要是辞仙还在,就能为两位谱上一曲恋歌。可惜、可惜哪……」东皇笑着,蓦然回想起当年与天后初识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