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曹夫人推门进来,看到脸色惨白、几近虚脱的丈夫,也慌了神,一叠声地吩咐小丫鬟快去叫郎中。
一天之内第二次见到曹邑尉的郎中不禁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把脉探查。
“怎么样?” 曹夫人焦急地问道。
老郎中的额头上现出了几道沟壑,捋着花白的胡子缓缓摇头。半晌,起身叹息道:“大人脉象正常,并无发热或风寒症状。恕老朽无能,竟瞧不出大人是何状况。”
曹夫人拉起丈夫的手,见上面竟毫无血色,一双惨白的手抖得厉害。她斥退了老郎中,又唤小丫鬟附耳过来。
那丫头年纪尚小,第一次见此情景,吓得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地靠近曹夫人。只听曹夫人深吸一口气,吩咐道:“去,到外面请巫医来。”
“宝贝,你可真舍得。” 香坊里,江凝低下头,小声对段唯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真的要溶?”
段唯对他轻笑一下,将手中十支九铭尽数交给制香师:“拜托您了。”
这是最后凑合用的一招——凭着与那断香尾调的几分相似,将九铭碎成粉末状,溶成香液,与线香s-hi炙合在一起。
起先江凝并不同意。就算九铭与那断香的尾调略有相似之处,也不可能做得了仿冒品——那不是在嘲笑曹邑尉的嗅觉吗?
可段唯一再坚持,不容置疑道:“虽然香味上不甚相近,但两者皆能安神助眠,九铭的功效尤在那断香之上,即便曹邑尉问起来,我也有办法应对。”
另一边,曹邑尉的“病情”断断续续,而巫医“随缘”疗法的效果微乎其微。三日后的一个黄昏,曹邑尉再次出现同样的症状。
夫人独自坐在床边,用丝帕为他拭去冷汗。昏昏沉沉中,曹夫人听到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香……香……”
裹着丝帕的手顿了一顿,她探身向前,皱眉道:“什么?”
曹邑尉掀了一下眼皮,口中喃喃:“香……上香……”
夫人思索俄顷,缓缓起身,将衣服稍作整理,踱至门边,沉声吩咐候在两侧的丫鬟:“备车马,明日一早随我去祺山上香。”
当晚,一封密函便躺在了望江楼房内的小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制香部分基本上是瞎扯的,请勿当真么么扎~
第11章 第十一章
果不其然,锦秀楼第二日便收到了曹邑尉的邀请函。
江凝一早动身,刚踏出望江楼,一辆马车便停在了门口。
小丫鬟先跳下了车,掀开车厢门帘,扶出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那女子头戴帷帽,面庞在轻纱下若隐若现,走过江凝身边时,一缕幽香若有若无的飘来。
江凝被各路香气腌了数日的鼻子反应有些迟钝,只觉那幽香熟悉非常,闻到的同时竟本能的生出些亲切感。他骤然停下脚步,回身轻喝:“姑娘请留步!”
那女子脚步轻顿,半侧过身子,似乎在面纱下微笑了一下:“公子有何贵干?”
江凝稍走近了些,抱拳施礼:“敢问姑娘所用何香?”
女子轻笑出声:“夫婿所赠的普通熏香而已。怎么,公子对它感兴趣?”
她身边的小丫鬟态度可不似此般温和,一直警惕地瞪着江凝,像是随时准备好了放声呼喊“来人,抓流氓”。
江凝也觉得这样唐突发问实在是有些失礼,可不问又难解心头疑虑,思量再三,还是再次拱手道:“在下只是觉得似曾相识,姑娘可知此为何香?”
“夫婿所赠之时,未曾告知品名。” 女子略微低头,“小女子见识浅薄,也分辨不出其之所属,还望公子见谅。”
这女子如此谦和有礼,倒让江凝不好意思再三追问下去。他点头道了谢,目送她走进望江楼,心里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鼻子是不是真被熏出了问题——她的身上怎么可能会有九铭的味道?这事让段唯知道了,肯定又要嘲笑自己一番。
江凝自嘲地摇摇头,转身离开。
思墨早早地等在马车边,望见锦儿手执请帖款款而来,忍不住绽开孩子气的笑容,跑上前去:“锦儿姐姐早……咦,你今天戴了这支簪子?!”
锦儿挑起一侧的细眉:“好看吗?”
不过一支简简单单的铜簪,戴在她头上却生出一番特殊的雅致。
果然,好看的人戴什么都好看。思墨心里这样想着,低头羞涩一笑,然后飞快地跑到车厢前,掀起帘子:“姐姐怎样都好看。时辰到了,我们走吧。”
车马很快驶出了锦秀楼。
思墨驾车行至一处岔口,忽听车厢内传出一句:“右拐。”
他手一颤,减慢速度,惊疑不定道:“可是……我们不去邑尉府了吗?”
“去。”锦儿的手指在膝上轻敲着,“别问那么多,先右转。”
车子慢慢向右转去。
锦儿轻合双眼,闭目养神,忽听思墨一声惊呼,紧接着,车身巨震,她毫无防备,整个人向前一倾,又狠狠地被甩回座位,后脑重重地磕在车厢壁上,顿时失去了意识。
思墨跳下车,撩开车帘,见她歪在座上,一时有些心悸,还没来得及作出别的反应,肩膀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按住。回过头,江凝冲他一扬眉:“这位小兄弟,真不好意思,让你家小姐受伤了。我载她去医馆看看可好?”
正是清早时分,街道上冷冷清清,思墨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这边,便迅速捡起车厢里锦儿脱手的请帖,对江凝一点头。
“没有别的东西了?” 江凝忍不住确认道。
“没有了。”
“唔,幸好有准备。” 江凝冲旁边那架一模一样的马车一抬下巴,“快去吧。”
二人交换了马车,向不同的方向驶去。
邑尉府正门。
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来,走下一个端着雕花檀木盒的白衣少年。
门口候着的正是那日守在后门的侍卫。思墨跟在段唯身侧,将请帖递上:“锦儿姐姐身体抱恙,今日无法亲自前来,特意托这位公子来跑一趟。”
侍卫看着面前这张全然陌生的面孔,不禁皱起眉头:“锦秀楼的人?”
“是。” 段唯坦然答道,“锦儿姑娘托我带东西过来,另外还有一些话带给曹大人。”
侍卫在不久前也听说过锦秀楼养了些男孩子,专供达官贵人享乐,只是从来不知道自家大人也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
他看看跟在少年身后的孩子——倒也是曾送锦儿前来的车夫;又仔细地审视了手上的请帖——没有问题;再抬头打量面前眉目如画的少年——说是青楼中人,可身上偏偏又有种脱俗的清雅,难道这样的男孩子正对了那些达官贵人的胃口?
正在他犹疑不定之时,曹邑尉的近侍从府内走出,喝问他:“大人等急了,在那磨蹭什么呢?”
侍卫忙将手中的请帖转给他看,又把方才思墨所言复述一遍。那近侍淡淡扫了段唯一眼,点头道:“随我来吧。”
段唯暗自松了口气,跟在那近侍身后踏进府门。
近侍将他领到曹邑尉卧房处,替他推开门,自己退到一边站定了。
段唯轻声道过谢,进去将门反手合上,来到曹邑尉榻前。
那躺着的人仿佛被抽干了气血,苍白虚弱得仿佛得了一场大病。尽管有心理准备,看到曹邑尉的时候,他心下还是狠狠一惊。
榻上的人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你是谁?锦儿呢?”
“锦儿姑娘身体抱恙,” 段唯将檀木盒放在桌上,抽出一支香,“在下替她把东西带给大人。”
曹邑尉看到香的瞬间,灰暗浑浊的双眼忽然有了骇人的光亮,像是饥渴了多日的灾民见到了第一滴水。
“快,赶快给我点上!”
段唯后脊升起丝丝凉意,心绪几番起伏。他狠狠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不去胡思乱想:“是。”
线香c-h-a进了案上的小香炉,段唯却并不急着引燃火折。
“大人,您要的香送到了,锦儿姑娘要的东西……”
“早已准备好了。阿启——” 沙哑的声音穿过门板,方才的近侍闻声而入。
曹邑尉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随后从床上的小柜里拿出一个纸包,让他递给段唯,又不放心似的嘱咐道:“回去告诉她,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段唯掂量着手中纸包,脑中闪过几个猜测,应声告退。谁知刚走到外间,近侍便从身后拦到面前:“这位公子,请留步。”
段唯将纸包塞进胸口内袋,面沉似水:“大人还有何事吩咐?”
“请在外间稍坐片刻,” 近侍不卑不亢道,“曹大人命卑职半炷香后再带您出府。”
东平城,南书房。
苏越走到桌案前,看着正在批复公文的段允,又在腹中精简了一下已准备好的报告,这才开口:“王爷,运送例奉上京的六人已回。圣上的赏赐与往年大致相同,只有安神香换了一种,方才已全部清点入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