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朕的赏赐,并不合你的心意?还是,你只要……那个人的东西就好。’爱卿不由得想起那件事来——
在景霆瑞牢狱中受袭且昏迷不醒时,炎在他的身旁,捡到一块月牙状的古玉。
本来不是什么稀罕事,怎么说都是一位将军,身上有些昂贵饰物并不出奇,但这块古玉的选料之稀罕,雕工之精美,就连见惯宫中奇珍异宝的炎都大为惊叹。
所以,当景霆瑞已无大碍,却还未苏醒时,炎就偷偷地把它拿出来,献宝似的递给爱卿看,还笑说,‘他从不收别人的礼,如今手里却拿着这么好的宝贝,指不定是哪位达官显贵之女,送给他的定情之物吧。’
‘你别胡说,许是王爷给他的吧,快放回去。’爱卿又急又气地说,还拿过来,小心地把古玉佩塞回景霆瑞的衣袖内。
事情虽已过去,但爱卿的心里很清楚,这般的珍品绝不会是景亲王府的传承之物。
因为但凡有好的东西,景安昌都要留给世子景霆云。
而以景霆瑞的俸禄,断然买不起这样价值连城的古玉,这样想来,应当是某位富家小姐的慷慨馈赠。
能一出手就是这么稀罕的东西,想必那位女子是非常爱慕景霆瑞的,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爱卿无法当做不知情。
而想到自己送给景霆瑞的玉佩,料子是好的没错,但工艺只能用粗糙简陋来形容,是虎更似猪,毫无锐气可言,每每思及此处,爱卿的心里就很不安乐,就跟扎着一根刺似的,会觉得痛。
所以他大力封赏景霆瑞,是希望能让他开心。除此之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瑞瑞,不管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爱卿拧着眉头,强压着心底的慌意,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默默想道,“只是你的心,千万别给了旁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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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静静地洒向青铜院,这座规模虽小,却腑脏齐全的兵部书房。
眼下,景霆瑞正伏在书案前,仔细清查库房的武器清单,他既然身为“卫”将军,不只是要指挥、调配宫里的一兵一卒,更要对兵器的储备与折损等,有非常清楚的认知。
而所有的事务当中,皇上的安危是第一位的,自古以来,在大燕的历史上,被谋害于宫中的皇帝,就有四位之多!
所谓的皇权也是双刃剑,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地位的同时,也招来前所未有的杀机!
即便现在是太平盛世、国运昌顺,也不能不防备敌国的刺客潜入宫,意图加害爱卿。
所以,景霆瑞心中的弦总是绷紧着,他不容许爱卿身边的侍卫有半点疏漏,与此同时,他还想要爱卿可以在宫里感受到“寻常人家”的轻松气氛,而不是把皇宫变成一座只会困着他的巨大牢笼。
于是在如何没有大张旗鼓的铺排兵力,又能完全保障爱卿的安然这一点上,景霆瑞就花费了不少心力。
对于爱卿的一举一动,景霆瑞也是了如指掌,但是他很快认清到残酷的事实,那就是对爱卿最忠诚、最有利的自己,也是最有害的!
因为爱卿从小就是率直的x_ing子,在朝堂上不加掩饰的封赏,足以惹得不少老臣的不满,尤其是看似宽厚仁德,实则心胸狭隘的贾鹏。
景霆瑞很清楚贾鹏明里暗里地排挤自己,说好听点是看不起“宠臣”。
其实是,不过是嫉妒皇帝有心的偏爱罢了。
待日子一久,积怨愈深之后,贾鹏便会把矛头直指向爱卿,指责他的“不公正”,这将大大损伤爱卿的帝王之威,继而影响朝政的稳定。
而他身为卫将军,还不能与宰相硬碰硬,这也让景霆瑞觉得心焦。
他不希望自己像盾牌那样,只能替爱卿阻挡住一隅的风险,而希望自己能替爱卿挡下全部的腥风血雨。
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去谢恩,而是有意地保持距离,这会让贾鹏觉得安心,认为他和皇帝的感情还没有到“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地步。
而宰相一安心,皇上就安逸。
‘只是皇上……您到底想做什么?’
景霆瑞略抬起头,就能看到敞开的朱门外,那一抹突然飘过的影子。
这身影闪得极快,若没有一点眼力,怕是瞧不见的。
一身黑衣、黑鞋的爱卿飞快地闪进松树后,手里还抓着一根枝桠,用以挡住自己的脸。
‘他是在和小德子玩捉迷藏吗?’景霆瑞苦恼地寻思着,‘还是他有话想对我说?’
爱卿为了避人耳目才穿着夜行衣,可眼下并无旁人,他为何不进屋来,反而到处乱窜?
在院门口,躲在石榴树底下的小德子,应该是给他把风的吧?
景霆瑞突然发现自己虽然一直和爱卿在一起,但有的时候,爱卿一些古灵精怪的作法,连他都没法预料。
‘我要走出去,还是当作没看见他?’景霆瑞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帐册,简直要将那里瞪出一个洞来。
然而,就当他再次抬头时,那道纤细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嗯?”景霆瑞的脑袋里更加茫然了,还有那么点的不舍。但在皇上自己愿意现身之前,他显然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景霆瑞默默翻过一页纸,强压下那躁动不已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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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微光初透,萱儿梳妆完毕,领着一帮宫女来到长春宫轮值。
才进了侧门,就见到昨晚值夜的几位宫女,不知在议论些什么,都没发觉她的到来。
“什么,真的吗?难道宫里真的有鬼?!”
“是真的!……我认得逻玉园的黄门,与我是同乡,他说,昨日夜里,真的碰见鬼了!现在,还吓得双腿发软,直发虚汗呢!”
待萱儿走近,才听到她们在说牛鬼蛇神。
——这在宫中可是大忌!萱儿当即拉下脸色,厉声道,“青天白日的,说什么鬼不鬼?也不怕皇上听了去,治你们妖言惑众的死罪!”
萱儿为人向来平和,极少端架子,此刻疾言厉词的,倒吓得一众宫女跪倒在地,连声告饶。
“都起来吧。”萱儿缓了缓口气,“回去休息,别再以讹传讹,弄得人心惶惶。”
“可是,萱儿姐姐……”
那位之前说太监碰到鬼的小宫女,依然面色青青地说,“我昨晚也看、看见了……窗子一动……自己开了,又‘砰’地关上!那时根本就没风!”
“你还说!我可要掌嘴了!”萱儿真恼了,扬起了手,小宫女面无血色,急忙退下。
“这闹得是什么事!”萱儿在宫里十四年,还从没见过鬼,想也知道是她们当差累了,看花了眼当见了鬼。
‘唉,都是些没出息的。’萱儿定了定神,穿过几道宫门,进到寝宫内。
小德子正倚在门上打盹,萱儿一笑,施然走过去,指尖戳了戳他的眉心,“你这懒猴儿,还没醒啊,该伺候皇上沐浴更衣,准备上朝了。”
“上朝……?哎、是、是。”
小德子看起来疲倦至极,神色也有些涣散。昨晚并不是他当值,可能是皇上有事留着他吧。
‘真是的!太监就是靠不住。’萱儿心里想着,便领着宫女往龙床那边去,打算恭候皇帝起身。
可是,才过去呢,就发现皇上已经起来了,坐在床沿上,低垂着头。
“奴婢恭请皇上圣安!”萱儿行礼之后,似乎看到皇上点了点头,便起身,走过去挽起床边的金黄锦帐。
正在这时,皇上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仿佛被墨水圈画了的双眼来!
吓得萱儿心里“咯噔”一惊,手里纹金龙的帐钩都滑脱,帐子又呼啦地披散在皇帝肩上。
“怎么了?萱儿。”爱卿的声音里满是疲倦之意,比外头的小德子还哑得厉害。
“您昨晚没睡吗?”萱儿斗胆地问,“为何眼下都是乌青……”
“哦,昨天在松树下……”爱卿还没清醒,正要老实坦白,被冲进来的小德子打断。
“皇上昨晚睡得可香啦!梦见好多好多的松树!一大片啊!绿油油的!”小德子扯着嗓子、慌里慌张地说。
这倒提醒了爱卿,他连忙一笑,改口道,“正是如此!所以朕现在精神百倍,如同苍郁古松!哈哈。”
这样说着的爱卿,往前迈出步子,呈现奇怪的扭曲路线,显然和梦游无异!
萱儿吃惊地看着皇上,一个念头猛然扎中脑袋,‘天啊!这难道是撞邪了?宫里真的有鬼?!’
“萱儿你怎么了?可是吃坏了东西?”爱卿回头,看到萱儿面无人色,浑身轻颤的模样,以为她病了。
“奴、奴婢……要去请……”萱儿想不出该去请谁,她若说出皇上可能被鬼迷惑,想必这宫里头就要大乱啦!
“去请永和亲王来,朕答应过,今早要和他一起用膳。”爱卿说,极力表现出自己并不困乏的样子。
可是,他却在和炎一起用早膳时,竟然一头栽进面前的汤碗里,还呼呼大睡,怎么摇都摇不醒。
炎不知爱卿出了什么事,急忙找了御医来。
而吕承恩一动身,那可是满朝文武都知晓了。心急火燎、争先恐后地往长春宫赶,景霆瑞是最早到的,炎对他却没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