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爱卿照例勤勤恳恳地上完早朝,炎也和以往一样,在散朝之后,还要与“皇兄”拉拉家常。
“您昨夜里,又睡得不好吗?眼睛怎么红红的。”炎紧皱着眉头,在两人独处时,他从来不管什么“臣子不能视君”的宫规,对爱卿的态度是亲昵极了。
“没有。”爱卿不想弟弟担心,勉强地露出一个笑颜。
“您既然让我上朝参政,有什么烦恼就别自己一人担着,尽管告诉我。”炎今年十五岁,虽已封亲王,在皇城的西南角拥有御赐的永和亲王府,锦衣玉食,逍遥自在,可他却对爱卿说,更想留在宫里做一个臣子,能与皇兄长久相伴。
爱卿自然是向着弟弟的心愿,让炎当上翰林院侍讲学士,是陪皇帝讨论文史、整理经籍的从四品文官。
虽然这个官位在朝堂上属于闲职,但是这么一来,他们兄弟倒是能够时常碰面,在一起的时间,竟比他当太子时还多。
“朕真的没事,你放心吧。”爱卿抬头看着炎,心想这个皇弟可比自己有担当多了,能文能武,又胸襟豁达。
昨日景霆瑞收宫女礼物的场景,若是炎看到了,顶多是一笑了之吧,才不会像自己这般,竟然又气又郁闷,折腾得一宿未合眼。
“是景霆瑞。”炎突然说,微微侧头看着爱卿的身后。
他们是站在荷花池旁的亭子里叙话的,景霆瑞正从另一处的石径向这边走来,中间隔着一道嶙峋的假山,因此等炎和爱卿看到他时,景霆瑞已经近在跟前了。
景霆瑞也看到了皇上和永和亲王,他正要走进亭子去请安,只见爱卿就跟火烧屁股似的,一把抓起炎的手,匆匆忙忙地从亭子的另一边逃走了。
他的奔走速度是如此之快,连守候在亭子外的小德子都不及反应,一边飞快地朝愣怔在那里的景将军点个头,一边叫着,“皇上!等等奴才呀!”就也拔腿追了出去。
这场面甚是有趣,可是景霆瑞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的脸孔铁青着,因为方才清楚地瞧见爱卿紧握着炎的手不放。
在早朝的时候,爱卿就在避开他了。对他的启奏,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很快就去处置别人的奏折。
“卿儿……”景霆瑞心里的不爽已经到了极点,却还是努力克制着。
“不可以下犯上。”景霆瑞这么沉思的时候,手伸进衣袖内,把放在内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用一根红绳系着的翡翠玉佩。它的正面是一只有着朝天鼻,酷似r-u猪的老虎,背面则刻着歪歪扭扭、勉强可以辨认的“瑞瑞”二字。
这是景霆瑞初次率军出征时,还是太子的爱卿,亲手雕刻送给他的。
不论去哪里,景霆瑞都一直佩在腰间,与他的蚩尤剑相映生辉。前些日,他练完剑,却怎么也找不着,正心急如焚呢。
原来是他在换衣衫时,忘了从腰带上取下来,这玉佩就被浣衣局的宫女彩娟给拿到了,她知道那是景将军的衣饰,就立刻还了回来。
景霆瑞为了感谢她,想要赠予她钱财,但是彩娟婉转地谢绝了,还说了一些这是她的心意之类的话。
景霆瑞当时只有宝贝失而复得的喜悦,倒也没听进去太多。
眼下,这枚水绿中透出光泽的玉佩,被紧紧地握在景霆瑞的掌心,就像要透过它去抓住它原本的主人一样。
“果真成了皇帝,就会变得越发疏远吗……”景霆瑞深蹙起眉宇,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事,君臣之间的鸿沟是怎么都无法跨越的。
而爱卿和炎之间却还有血缘的羁绊,光是这一点,炎就比他胜出不少。
景霆瑞把玉佩捂得极热,心里却分外地冷冽,这让他周身都笼罩着一股黑暗的寒气,以至于不管什么人见着他,都会慌不择路、退避三舍。
人人都说最近景将军的气势太慑人了!只是被他扫上一眼,就感觉会少半条命!
爱卿听到太监说的,这会儿倒是一笑了之,心想,瑞瑞不是对那宫女很好嘛,果然宫里的传言是不可信的。
便继续和炎一起下棋、谈古论今了。不管外头怎么传,他就是不召见景霆瑞,也不接受他的觐见。
可他们到底还是遇见了,就在三日后。
第二章
春风轻拂,御花园里的花蕾都在慢慢地绽放,喜鹊立在枝头,高鸣几声后,还不时低头梳理其黑亮的羽翅。
“皇上,快看,是灵鹊报喜呢。”小德子笑嘻嘻地指着八角凉亭外的桃树,试图活跃气氛,还一本正经地道,“小时候,奴才的爷爷教奴才背过一首诗,奴才今日都还记得,就背给皇上您听听吧。”
“好啊。”爱卿正觉得闷呢。
“喜迎春风暖融融,鹊鸣吱吱笑稚童。闹声喧语赏花去,梅蕾幽香蜂蝶涌。”小德子难得卖弄文采,因为他认识的字都是跟着爱卿学的,他正要解释说,“这首诗的名字就叫……”
“喜鹊闹梅。”爱卿持着牡丹描金茶盖,轻轻撇去茶水上头的浮沫,说道。
“咦?!皇上您是怎知道的?”小德子惊讶极了,“莫非您是未卜先知?”
“呵,你把诗的头一个字念出来。”爱卿轻啜了一口加了热羊n_ai的浓茶,慢悠悠地道。
“唔,喜……鹊……闹……梅!”小德子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这叫藏头诗。”爱卿解释道,“朕之前没教过你,也难怪你不知道。不过,小德子你的家乡是在西山的梅县吗?”
“正是呢。”小德子见连日沉默寡言的皇上,终于肯多说几句了,忙积极地答道,“奴才的老家是满山遍野的梅树,这数量比皇宫里的还多,一到开春时节,文人墨客都会赶来赏玩,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光景了。”
“你会想家吗?”
“怎么会。”小德子摇头,眉开眼笑地道,“奴才是三岁进的宫,打从那时起,就把皇宫当成是自个儿家了,更何况皇上对奴才又这么好。”
“这话听着……真耳熟。对了,他也对联这么说过。”爱卿原本有些闪亮的黑眸又黯淡了下来,即便眼前的石桌上,摆满着御膳房送来的精致甜点,却也勾不起他任何的食欲。
“是景将军吗?”能让皇上露出这副落寞表情的,小德子只能想到景霆瑞。
“嗯。”亭子里只有小德子伺候着,萱儿她们在前面的桃林里扑蝶玩儿,爱卿这才吐露出心声,“朕说的就是他。”
“奴才听说景将军是十岁入的宫,还是太上皇钦点的御前侍卫,真是年少有成。”小德子无不敬佩地道,“奴才也看得出,他对皇上您是真心的好!”
“哼,哪有!”爱卿乒地放下手中的茶碗盖,“朕又不是那个彩娟。”
“彩娟是……?”小德子正要细问此事,忽然道,“啊,是景将军!”
真是白天莫说人,说人人就到。景霆瑞与宋植路过御花园,他们正在部署这个月的巡逻重点,哪些地方需要多加人手。春天到了,皇上喜欢赏花,少不得来御花园坐坐。
小德子这一声叫唤,果然也引起了景霆瑞的注意,八角凉亭在假山上,七、八十级迂回的石阶下,有禁军把守着。
景霆瑞要见皇帝,必须先让这两位禁军通传,得到皇帝的许可,方可登上假山,入凉亭觐见。
而依照景霆瑞的脾气,他是一定会上来请安的。
“真是巧啊。”爱卿嘴上说得漫不经心,心里却直打鼓,他向来不懂得如何掩饰内心,手指一抖,就把茶碗给碰翻了。
“皇上,奴才来擦。”就在爱卿手忙脚乱地摆正茶碗时,小德子更快地抹净茶水,还重新沏了一碗。
尔后,爱卿深吸一口气地往亭子外望了望,却没有找见景霆瑞。
“咦,人去哪儿了?”
爱卿愕然,霍然起立,景霆瑞竟然不向他请安,就走了吗?
不,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吧?爱卿不死心地倚靠着朱红凭栏,往山下探出半个身子,张望着景霆瑞。
“皇上,小心啊。”小德子心慌地阻拦,还道,“景将军怕是有公务在身,所以才没见您。”
“哼!他是不想再吃闭门羹吧!”爱卿忿忿地咬了咬嘴唇,看起来又气又伤心地道,“朕不就拒绝了他三次嘛?到了第四次,朕兴许就愿意见他了呢!这都等不及!真可恶!”
“呵呵,皇上,您要见他,只管找他来就是。”小德子笑了,这皇上还真是小孩子脾气。
“见了又如何,“爱卿咬牙道,“他的眼里还有朕吗?”
“皇上,奴才觉得景将军的眼里,除了您,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了吧。”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小德子还真没见过景将军对谁,像对皇上这般好过。
不仅仅是因为皇上身份尊贵,更有其他的情分在里面,谁都知道景将军是陪伴着皇上长大的,这其中的关系有多么亲密,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有时候,小德子都羡慕景将军能与皇上这么要好呢!只是,再恩爱的“夫妻”都少不了有拌嘴的时候。
更何况他们不只是青梅竹马的朋友,还是君臣。
光是政见上的分歧,就能闹上几天的矛盾吧?小德子猜测,皇上和景将军肯定是因为在公事上闹了矛盾,才会弄成今天这样,互不搭理的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