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宫各所要用的药以及禁忌,都记录在上头。
“吕承恩……莫非是那个行军的大夫?”老太医心里思索着,“听说景将军的部下中,有一个世代为医的能人,用的方子大多是祖传的秘方。就行医而言,年纪还很轻,和景将军一样是二十五岁,还经营着回春堂,这家皇城老字号大小的药铺。”
“怎么?晚生的脸上有脏东西?”吕承恩眨了眨那双不大也不小的眼睛,语气温和地问。
“呃,不,你请便,有什么问题不懂,尽管问老夫。”老御医立刻摆出官场上那一套,面带笑容,客客气气,心里却又有些戒备。
“是。”吕承恩倒是很受落,坐在一张梨花木圈椅里,开始专心研究起药簿来。
“应该是他没错了。”老御医心想,“果然景将军要在太医院里安c-h-a自己的亲信,只是没想到,他会舍得把这么有名的军医拨过来当差。”
太医院说得好听是为了伺候皇帝,但事实上,各宫有什么人身子不妥当,都要派他们出去问诊,是一块好处捞不着,坏事总摊得上的地方。
那些亲王、大官们,身上的旧疾一犯,就当是太医们的疏忽,尽拿太医来撒气,自己却又不按时服药!
想到这里,老太医就忍不住叹气,好在,他就快告老还乡,不用在这里熬着了。
最重要的是,他心里头还揣着一件密不可宣的大事,就是皇上前些日的风寒,得的实在是有些蹊跷。
因为怎么看,他身上一片片的青紫痕迹,都是肌肤相亲之时弄出来的。
这风寒到底是怎么得上的,似乎不用深想,就能知道答案。
但是,既然景将军说了,皇上得的是风寒,他就得这么说。不然,几个脑袋也不够景将军砍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夫就闭紧嘴巴,平平安安地度过这最后的几个月吧。”老太医想到这里,倒也高兴吕承恩的到来,这照顾龙体、命悬一线的事情,可算是有人接手了。
至于景将军被皇帝罚跪一事,也不是他能过问的。老太医想着,定了定神,专注于手头的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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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殿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廊檐下的风好似走马一般,横扫着窗棂,发出“喀喇喇”的震响。
爱卿坐在鎏金的雕龙宝座上,面色沉郁,小德子手握着拂尘,静悄悄地守在御座旁,偶尔,他会抬头偷看两眼。
“小德子。”
“奴才在!”
“是什么时辰了?”
“呃……”小德子算了算道,“回皇上,已近酉时,您可是要摆驾长春宫?再过会儿,奴才该给您传晚膳了。”
皇上的午膳就没怎么用,这送来的果脯点心也是原封不动,小德子还真有点忧心圣上的龙体,毕竟这才大病初愈呢。
“朕不饿,他可有说了什么?”爱卿皱眉问道。
“皇上,奴才已经吩咐了外头,只要景将军肯开口,就立刻进来通报,可是您看……”这都一下午了,都没有侍卫进来过。
小德子的话没说完,因为皇上的脸色是越发地铁青了。
“可恶!他是存心和朕过不去吗!”爱卿咬牙道,心里是不痛快到了极点!
如果只是生气也就罢了,随着外头小雨变大雨,风声呼啸的,爱卿的心里更多的是担心。
这铁打的人这么折腾,也是要得病的吧。
“你出去问问。”爱卿交代道,“只要他肯说,哪怕是只字片语,朕就立刻赦免了他。”
“遵旨。”小德子火速地去了。
乌云蔽日,大雨滂沱,小德子双手用力握着油纸伞柄,也很快被横扫的风雨打s-hi了身上的衣袍。
景霆瑞跪在那里,如同殿门前的铜香炉般任凭风雨浇灌,却毫不动摇。他膝下的石砖地聚积着泛着涟漪的水洼,整个人就跟泡在水里似的。
“……?”意识到有人来,景霆瑞抬起眼帘,冰冷又急骤的雨水,立刻浇入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之后,他才看清来者是小德子。
“将军,奴才是来传谕旨的。”小德子得用吼的,才能把话音穿过这密集的雨幕,传达给近在咫尺的景霆瑞。
但是小德子的话都还没说完,景霆瑞就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讲。
“景将军!做人不能这么要强,得识时务!”小德子是好说歹说,费了不少唇舌,可就是劝不动景将军,他根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跟皇上斗气了。
小德子见此状,也不好回去复命。想皇上派他出来,就是为了说服景将军别再抗旨吧。
“唉!这可如何是好?”小德子感到很棘手地朝御书房那边望了望,没想到皇上正立在大殿的檐下,翘首望着这边呢!
而且,他似乎看到了景将军在摇头拒绝,所以气得摔袖,转身回去了殿内。
“将军,您是何苦来的。”小德子忍不住对景霆瑞叹气道,“您不但害了自己,也苦了皇上啊!”
景霆瑞依然没有说话,小德子手中的油纸伞都快被大雨给掀翻了,他唯有跺跺脚,回去了御书房。
不出片刻,谕旨来了,皇上摆驾回长春宫,这院里的侍卫、宫女通通撤走,只留景将军一人在这罚跪。
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全都跟随皇帝离去之后,天也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景霆瑞被淹没在这黑漆漆的雨夜之中,无声无息。
第八章
“唔……”
明明下了一整天的雨,可是在夜里,爱卿却觉得很闷热,他在宽大的龙床里翻来覆去,忽地掀开锦被,双臂摊开着,瞪着天棚。
上面精工绘制着五彩的凤凰,描金的巨龙,还有一朵朵蓝白相间的祥云,在宫灯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好漂亮……”爱卿看着它们,明明存在了许多年,天棚始终都是这般华丽,仿佛身处天宫似的。
“天上的凤凰、金龙,你们能告诉我,我到底答应了瑞瑞什么事?”爱卿牢牢地盯着它们,在心里问道,“他宁愿抗旨,也不愿回答我……”
爱卿已经想了很久,头都痛了,就是想不到他与瑞瑞之间有什么约定?
而他的心里更痛,也很后悔,因为一时气结,就下旨罚景霆瑞长跪,但如果他真的一直不回答,岂不是要跪到死?
“唉!”爱卿索x_ing坐了起来。他一晚上都在长吁短叹,守在龙榻旁的小德子,忍不住出声道,“皇上,您若是睡不着,就起来走走吧。”
就算龙床很结实,皇上这么反复翻腾也不是办法。
“也好。”爱卿爬起了身。小德子差人去点灯,且把里里外外的宫灯都点燃,寝宫里顿时明亮如昼!
“几更了?”爱卿问,萱儿过来伺候他更衣。
“回皇上,已经三更了。”萱儿轻声地答道,皇上这般下去,岂不是寝食俱废?她很担心。
“哦。”爱卿点了点头,默默看着殿内的陈设。掐丝珐琅山水屏风、青白玉五子登科寿山石、金漆花卉的茶具,烛光下所有的东西,都是闪闪发亮的。好似冰雕的宫殿,这副场景明明每天都可以见到,但是他从未放在心上。
“卿儿。”
突然,耳畔响起景霆瑞温柔的声音,爱卿愕然,回头四顾,周围什么人都没有,连萱儿都走开了,大概是他多日来都歇息不好,精神有些恍惚了吧。
爱卿坐在金丝楠木扶手椅上,暗暗长叹,尽管寝宫里灯火辉煌,他却觉得寒冷和寂寥,好想念景霆瑞的陪伴啊。
只要有景霆瑞在,他就从来不觉得害怕和孤独,景霆瑞的胸膛,永远是那么温暖……
爱卿盯着那耀眼如冰的宫灯,头脑深处冷不防地浮现出这样的对话——
“瑞瑞,太傅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以后,我一定要杀人吗?”
“殿下,太傅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说您日后,会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大家都会听从您,就算杀人……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是,就算不得已,我也不想要杀人。我想要大家,都好好地活着,都像今天这样开心!”
“殿下,如果有人要杀您呢?您也不杀他?”
“嗯。瑞瑞,我不杀他。”
“殿下,您真是善良……这样吧,既然这是殿下的愿望,微臣愿意帮您达成。但是,您要答应微臣一个条件。”
——没错!就是这个!
爱卿猛然想起当时的情景,从扶手椅上蓦然站起。
那天,他确实答应了景霆瑞一件事,是什么事呢?……对了。
“等您长大后,要做微臣的人。这样,微臣才可以帮您处理,各种各样麻烦的事情。”
“好啊。”
“那就一言为定。”
记忆之匣轰然敞开,爱卿的睑蛋就像面前燃烧的红烛,整个都红透了。那个时候,他、他竟然答应了景霆瑞这么不得了的事情,而且之后还忘得一干二净!
“难怪瑞瑞会这么生气了,可是……”爱卿自言自语着陷入沉思,忽然,他抬头看着外边,在半个时辰前,雨就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