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么一劝解,姚清抖动的幅度小了下来。
她捂住脸,从指缝里漏出几声哭腔:“我不知道。”
姚清没有撒谎,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接到薛佳明的死讯,是在周五的时候。
她从小就住在孤儿院,说是孤儿院,其实就是个手续不太齐全的私人福利机构。老院长是个心善的人,退休以后,拿着一辈子攒下的钱,办了这个规模不大的孤儿院。
孤儿院里的小孩说多也不多,一直维持在十多个的水平。常常这边有一个孩子被收养,那边又发现一个被放在门口的婴儿。
姚清就是被放在门口的婴儿之一。
她最初的记忆,就在这里开始。
政府并没有给老院长多少补助,这些年,常常是借着社会上的救济,十几个孩子才能挨过来。但姚清并不觉得苦,没有老院长,没有这座孤儿院,她早就不知道被哪里的野狗叼去吃掉了。
老院长年轻时读过几本书,勉强算得上是个文化人,虽然常常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但教这些小孩也足够。他常常拿着本卷边的小册子坐在墙根,教一帮小豆丁念床前明月光。
“你们要好好读书。”等他们n_ai声n_ai气地背完诗以后,老院长总会笑眯眯地,一个一个摩挲他们的头,“读书好,长大了才有出息。”
托九年义务教育的福,院里的小孩几乎个个都读完了初中。姚清是个伶俐的,这么多个小孩里,只有她一个人考上了市里的高中。
通知书送来的那天,老院长乐得合不拢嘴,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连连夸赞姚清:“是个有出息的!打小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聪明孩子!”
开心归开心,当天晚上,她就瞅见老院长背着人,一个人偷偷抹泪。
即使老院长不说,姚清心里也清楚。孤儿院的情况越来越差,有吃的都先紧着年纪尚幼的弟弟妹妹们。她自己经常也是饥一顿饱一顿,有饭吃饭没饭喝水。
现在,她考上了高中,可这学费上哪里去凑?
在床上翻覆了一整晚,第二天,她对着镜子看了半天,确定自己状态尚好,才敢往老院长的办公室去。
“爷爷,我不想去读高中了。”院里的小孩都管老院长叫爷爷,“我想去学个手艺,当个理发师,还能给院里补贴点。”
“胡闹!”她的话刚说完,从来都是慈祥模样的老院长就翻了脸,“不上学,哪里有出路,我还指望你给弟弟妹妹们带个好头!”
“可是......”姚清的后半句话噎在肚子里,她现在去上学,岂不是拿弟弟妹妹们为自己铺路?
这种事情,她做不出来。
姚清看着柔弱,心里却很有主意。她看着老院长苍老的脸,下定决心不能给他再添麻烦。
回到卧室,她珍惜地把通知书从头到尾抚摸了一遍,然后把它压在了褥子下面。一抹脸,转头就出去找工作了。
姚清年纪小,正规的店怕惹麻烦,大都不愿意要她。东窜西窜,她只能往一些比较偏僻的地方走。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爸爸的。
“十五岁有点小啊。”女店主挑剔地看了瘦巴巴的姚清一眼,“你这身板儿,看上去十一二岁也差不多。我可不敢用童工。”
姚清有些急,刚想为自己辩白,正在椅子上剪着头发的男人开了口。
“十五岁?怎么不去上学呢?”
他的声音很普通,听在耳朵里却亲切。
“......没钱。”姚清垂下头,很小声地说。
“你爸爸妈妈呢?”男人又问,姚清这次没吭声,见店主也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拔腿就往外走。
走了没几十米,背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你是哪个学校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赶上来,明明没走几步,他的头上却出了些虚汗,“有通知书吗?”
姚清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搞不清什么状况。
总之,从那一天起,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就由薛佳明一手承包了。不仅如此,他还时常往孤儿院里添补些东西。
姚清不是傻子,一个跑到街边小店剪五元发型的男人能有多有钱?他每个月花在院里的钱都有小一万了,即使他是一中的老师,工资也远远不够这么耗的吧?
她试图劝薛佳明不要给那么多钱,但对方却很严肃:“高中压力大,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省什么都不能委屈你。”
说完,他下次来的时候,该买水果买水果,该塞钱塞钱,从不听她的劝。
老院长一开始以为薛佳明对姚清图谋不轨,紧张了好几个月。后来慢慢发现,这个男人是真的想要帮姚清。
当薛佳明再一次来的时候,姚清看着他,结结巴巴的喊了声爸爸。
喊出口的瞬间,她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
男人愣了下,随即,嘴角都要咧到脑后。
姚清从此加倍努力地学习,每天都熬到深夜。她希望有一天,她真的能有出息,能回报老院长,能回报爸爸。
又是一个周五。这天是爸爸惯常来院里的日子,然而姚清坐等右等,就是没等来她熟悉的身影。
她僵硬地坐在门口,心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暮色沉了下来,爸爸还是没有来。
老院长劝她回屋里等,但姚清固执地不肯回去。
就在她的耐心快耗尽,心里的不安达到最顶峰时,巷口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爸爸?”她试探地喊了声。
没有回应。
她攥了根棍子,哆哆嗦嗦地朝巷口走过去。
安静的巷口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塑料袋躺在那儿,黑色的塑料袋看不清里面,无端地让姚清胆颤。
她屏住呼吸,把手伸了进去。
是一部手机,她见过,老年人用的那种,院长也有一个。
她随手摁了一下,老人机的屏幕亮了起来,界面上是一条编辑好却没有发出的短信:
薛老师被人杀了,用这个手机报警。
作者有话要说: 裴久川:作者说这章写的太难过,编不出来小剧场了。
徐宵:小裴说得对。
☆、黑白(13)
活了三十多年,徐处长第一次感觉到有钱还是挺好的。
至少他一个拿死工资的人,即使有心想帮帮姚清他们,也绝对不会像裴久川一样,手一挥就是一张支票出去。
这两天,小少爷都在他眼皮下乖乖扮演着小警察的角色,他几乎都要忘了裴少爷家大业大,根本不差这点钱。
他知道裴久川的底细,姚清和曲七可就未必清楚了。曲七吃惊地盯着那张支票,最后把质问的眼神投向了上司。
徐宵把脸别开,示意他不要问自己。
“小裴你......”还没缓过神的曲七喃喃自语,“不如娶了小鸽子,圆她一个梦想吧。”
裴久川、徐宵:“......”
支票最后是直接递到老院长手上的,姚清哪里敢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老院长看到支票上的金额,眼睛也有些发直。他想把支票还给对方,却看到年轻人耍赖一样背起了手。
徐宵不禁勾了勾嘴角。
是个有趣的公子哥儿,他默默给裴久川下了个评价。
“就是这个手机。”姚清跪在地上,把手机从床底下翻出来,“我只用过一次。”
徐宵接过那部老人机,小心地放进证物袋里。
“那个人影你看清了吗?”他封上证物袋的口,“是男是女?”
“我没看清......”姚清痛苦地半闭着眼睛,还是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他一闪就过去了。”
越是想把那个身影想起来,她头脑里的印象就越模糊。到最后,她甚至都在怀疑,人影是不是只是她的幻觉?
然而,爸爸的确死了。
“你们会抓到凶手的,对不对?”姚清一张口,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涌。
“我们会尽力。”瞅着裴久川想说话,徐宵先截了他的话头。
他不想给这个女孩太多的希望,很多时候,希望与绝望只有一线之隔。
“你要配合我们。”见姚清怔愣住,徐宵俯下身子,尽量不给她带来压迫感,“我们对你爸爸了解得越多,抓到凶手的可能x_ing就越大。”
姚清眼睛一红,忍着泪,点了点头。
“你觉得,你认识这个提醒你报警的人吗?”等她心情平复下来,徐宵才接着问,“你认识你爸爸的朋友吗?”
屋子里的灯泡挂在一根长长的线上,被风一吹,左右乱晃。女孩的脸在摇摆不定的灯火里忽明忽暗:“爸爸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他的事。”
薛佳明一向不和姚清说自己的事情,即使姚清想打探几句,他也总是用“工作很忙”“就那样”“家里人都在外地”这样的说辞简单搪塞过去。
一来二去,姚清也看出来他不太爱提自己的私事,索x_ing就不再问了。每次都是她说各种学校里发生的新鲜事,然后爸爸坐在一旁,微笑着听她叽叽喳喳。
直到爸爸死了,她才发现,她对这个男人几乎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