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让姐姐的失望与伤心溢于言表,原来这些年她一心一意认为我是无辜的,是学校、爸爸还有政府冤枉了我,面对她的痛惜我竟有种错觉,觉得自己确是作恶多端罪有应得。
倒是姐夫对我的用意有些察觉,他嘱我若是真被判罪便安心接受改造,他会尽力照顾老人妻小,我提出过一阵会给他们寄点东西,收到后无需回信只请他们代为保管,姐夫也答允了,并留下电话地址。
姐姐的恋恋亲情,姐夫的宽容大度令我这些年更加不敢多与他们联络。
自做孽不可活,何必再拉人下水毁人清誉。
除夕我收到了姐姐寄出的快递,她并未食言音乐盒保存完好,我以工具将盒底拆开,取出一盘以胶条固定住的小小录音带。
23
打开事先准备好的录音机我将磁带放入按下放音键。
就是这盘磁带让我当日在美国决定离开年丰独自留下念书。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卡带里的声音仍然清晰生动,那是一场会议,与会的人中我只认得年丰与华采苹的声音。因为磁带长度有限,只记录下他们讨论的前两件事。第一件是洗一笔钱,第二件是抹平一宗失手的贩毒交易。
当日我在美国读英文补习班的时候同学中有一位来自台湾的男孩与我交好,他是个电子迷,喜欢自己动手制作一些小器件,比如窃听器。纯粹是因为好玩,我拿了一只最长程的放在年丰身上做试验,结果录下了一段他们的秘密会议。
尽管知道年丰与华采苹之间一直有着纠葛,但我从不知他们之间也有合作,录音的内容让我首次对他产生陌生感,也让我意识到自己离他的世界是多么遥远,这便是我那次决定离去的外因。
姐姐来看守所探望我之后,我请袁亮帮我把那只音乐盒寄给她,说是给她孩子的出生礼。这只盒子是我在旧金山一间旧货商店淘到的,决定买下是因为它纯铜的质地古拙趣致,后来对它的心爱却是因为我已将那盘录音带嵌入其中。
那时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对年丰因爱生恨,就用这盘磁带泄愤,贩毒与洗钱在美国都是重罪,哪怕事隔多年警方也会大大找他一番麻烦。
如今看来年丰当日并未起疑,否则我不可能再见到这盘磁带。
我将音乐盒重新组装好,上过弦,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舞曲片断便充盈了一室,我一遍遍听着那欢快的旋律,手中不断把玩着卡带,我终是恨不起他来,即便在耗尽了所有的爱以后。
原想就此毁了磁带,但不知为何到底没舍得,我特地去银行开了个抽屉保存,也许,到我白发潇潇的时候我会以听它为乐,当然如果音质还能够保存到那时的话。
假期的生活我过得非常充实,洒扫以外我把所有的时间用来恶补商业知识以及收集信息。
傅庭煜走前送了我一个配置很好的新笔记本,而且还额外发了我一笔奖金说是治装费。虽然收了下来,但不是不觉得压力的,这些年我忙于恋爱,从未真正专心过什么事业,对于能否辅佐傅庭炜我着实没有把握。按说傅庭煜这番知遇之恩该让我生出图报之心,奈何我的少年意气早已告罄,即便只是带些血x_ing的表白姿态我也做不出来了。看我这般轻描淡写一如既往也不知她有否失望。
年假放完一切重又回到正轨,处理电子企业的业务傅庭煜总是将我带在身边学习,慢慢我开始进入角色,会议上不再是只听不说,逐渐能够参与决策工厂各项工作计划,中肯的意见令得大家对我日益尊重。
转眼又是春暖花开时节。
因为有我分担一部分工作,傅庭煜的生活节奏不再那么紧张,很多时候她都让我独自去厂里办公,着我拣些重要的人事向她汇报,多数文件签发也都通过我来经手,有时忙得紧了我便住在厂里。到夏季来临时,接送严峻已完全由她自己来做了,但我仍会利用空闲时间修整庭院,带严峻做些激烈的运动。开春时候邻居帕尔森就请人将我们讨论过的计划付诸建设,附近的孩子终于有了运动的场所,我曾与帕尔森在篮球场相遇,各领着几个孩子较量过一番,输的那人请大家吃冰,结果互有胜负。
日子过得忙碌宁静,我已经有许久没有做过梦了。
24
成都有一家新店开业,傅庭煜去剪彩出了几天差,这一阵略微轻松的日子让她恢复了些神采。在她临走前一天家里收到两只托运的木箱,原来是傅庭炜要来了,她嘱我留心电话,若她尚未回来就代为接一下机。
周六的时候,杨妈与小娟一早进城逛商场,严峻见我清扫完院落便扯了我进屋,我当他又要玩电脑游戏,谁知他是要我打开傅庭炜装行李的那些木箱。
“舅舅回来看见我们帮他整理好了行李一定高兴。”
“你确定?”
“嗯!”他大力点头。
在他的坚持下我找来工具撬开木箱,不过是几件行李外加一把包装得很仔细的吉他。
我收拾好箱板工具,看见严峻坐在那里抱著吉他:“陈叔我们弹吉他玩吧。”
“你会?”我意外。
“一点点。”他有些腼腆,轻轻拨了一串单音然後弹了一小节简单的练习曲,“舅舅教我的。”
听出弦有些松,我一时手痒自他手中接过来调了调,他马上缠著我弹歌,我推说不会,他不开心:“陈叔你骗人,我看见舅舅也是这样调弦的。唱个歌嘛,好嘛,好嘛。”他猴在我背上唔喱唔喱,我笑著拉下他,坐在二楼的台阶上慢慢调音,看得出这把吉他有些年头了,但保养得不错,将音调准,我弹出脑中冒出的一只熟悉的曲子。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象那梦里呜咽的小河
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划你的样子
就象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诉说一点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後萧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
是否来迟了明日的渊源早谢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不变的你 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
聪明的孩子 提著易碎的灯笼
潇洒的你 将心事化尽尘缘中
孤独的孩子 你是造物的恩宠
不变的你 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
聪明的孩子 提著心爱的灯笼
潇洒的你 将心事化尽尘缘中
孤独的孩子 你是造物的恩宠
我依著心中的记忆轻轻弹唱出这首歌,手指虽然还算灵活,但已不复当年的敏感。我的手曾经非常细致柔软,现在却是筋骨嶙峋,布满疤茧。然而随著音乐而生出的一丝自怜被楼下响起的掌声惊走,我看向来人。
“舅舅!”严峻大叫著飞奔下楼,立刻被来人举起兜了几圈。
其实不待严峻叫破,我已认出他来。他有著与严峻一模一样的五官。
奇怪的是同样的眉眼口鼻长在傅庭煜脸上就显得沈实硬朗,但到了他与严峻脸上就变得灵巧清俊。
他放下严峻走上台阶在我面前伸出手:“我叫傅庭炜,幸会。”
他的身形跟我差不多,有一双一望到底的明眸,全身散发著太阳的味道与色彩,微扬的嘴角带著笑意,有著掩不去的倔强与稚气。及肩的长发有几绺染做金黄色,身上随意配著些粗旷的金属饰件,略显叛逆野x_ing的装扮与他眉梢眼角的温顺有些矛盾。他该有24了,怎麽看起来要小得多?这就是我未来的老板?
“陈家豪,久仰。”
客套完我带他去房间,就是当日我参与装修的那个套房。他显得很满意,一边低头打开行李一边回答严峻的提问:“因为舅舅是临时决定搭这趟航班的,所以才没有通知你们。”
严峻因为失去去机场玩耍的机会而有些遗憾。
“现在舅舅想先洗个澡,睡一觉,然後再陪你玩好不好?”
两小时以後我与严峻在厨房吃午餐,自从上次吃麻辣烫出了洋相以後他就常常缠著我带他去吃口味深重的北方菜,我怕他在外面吃坏肚子只好借杨妈的地盘定期做些南北杂呈的花样解他馋虫,杨妈宠他也不说什麽。
年丰是北方人,但长期在南方及国外生活口味变得甚为刁钻,为著讨好他我学得一手好厨艺,也因为此他後来没事时极少在外面吃。
今天我做的是北方的打春饼,菜码是一碟酱肘子、一碟炒j-i蛋、一碟韭菜炒豆芽、还有一碟生黄瓜条,另配了葱丝蒜沫姜茸和甜面酱。严峻正拿著薄薄的面饼吃得不亦乐乎时,傅庭炜出现在厨房门口:“峻峻,你们吃什麽呐?这麽香。”
严峻满脸酱汁含混地说道:“舅舅快来吃,陈叔做的,可好吃了。”
我连忙又拿了副碗筷置好,他不待严峻教自己熟练地卷了张饼踞案大嚼:“好吃,有韩国风味,再加点生菜叶就更好了。”